裁缝师傅返乡了,就在国庆前。
师傅说他离家四十年,期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一次是为了见初恋的女友,结果只能隔河相望,让“对方哭了一场”。一次是为了回家办户口,没办成,到现在还是黑户。最后一次是十七年前领着纳西女子回家结婚,和老父四目相对,老父老泪纵横......这一回是为了给快高考的女儿办户口迁移,也给自已办有生以来第一张身份证。
师傅从重庆老家返回丽江后,足足有十天没来上班。
我说,你天天在家干嘛呢?
答:我在反思。
我笑嘻嘻:你反思啥呢?你是担心你没养好兰花,你的兰花明年又不开花吗?
师傅最疼爱他的几盆兰花。狠不得用绣花针给它们松土,用放大镜给它们检察叶片的病变,一旦发现哪只兰花的花骨朵儿开放了,乐得一天不想吃饭,呼朋唤友来相看。准确说,是还没等它们开花,就早早通知各兰友,准备好了大约哪天来看花......
师傅没说话,看来他反思的问题和兰花没一点关系。
这几天,他上班了。一反常态,要么一整天不说话专心干活以及“反思”,要么说个不停。不像平时说他收藏的古钱和名贵连环画,而是说出一大串我完全不知道的名字:
"王一狗,这个孙子,他当年跟我一起冲击军区抢武器搞武斗的时候,他算个老几?要不是我罩着他,早让孙红庆给跺了,现在可好了,狂得很啊,开着四十万的名车车来接我吃饭,一顿吃了两千多......孙红庆也不是东西,好好的正经生意不做,捞偏门!结果九八年严打时,听说他想跳院垭跑,结果掉进了院垭隔壁的茅厕淹死了......我隔壁的二楞,这龟儿子,相貌长得像八怪。十七年前我回家时,他饭都吃不到嘴,老婆讨不到。现在都发达了,听说钱多得用大篮子装不下,老婆一气儿找了三个,有两个还是大学生,相貌赛过宋祖英,三个老婆各自相安无事不说,每人还给他生了一个男孩儿!这龟儿子,他咋这么有本事挣钱啊......"
一气儿说了好几天。
全发达了!发财了。挣到大钱了!原来家乡的钱就这么好挣啊?!钱多,就是有面子啊。早知,我就不离家出来了啊。师傅长吁短叹。
听得我怅然,我不好意思说出我的心里话.我总不能对他这样说吧:师傅啊,你怎么也会这样?王小波死得早,你本来简直可以是我们年轻一代的精神偶像,不以赚大钱作为人生目标,不以财富多寡论输赢,一生快意恩仇,纵情山水里,行走天地间,年轻时不为哪个女人而留,年老时移情奇花异草名石古币,所谓魏晋名士,也不过你如此。而你怎么也可以......像正常的城市人......那样?!
我不知说什么,只得说:人生起伏不定,师傅你早该笑看云起云落了。
可是,师傅说:我没他们钱多啊。
而且,十七年没回家,户口上的名字居然也被派出所搞错了,坚持说:
“刘家发?没有这个人!"
" 怎么会没有我呢? 你看,地址是对的,
原始的户口原件我也都有."
"地址是对的,但你的名字不对......你不叫刘家发,你叫刘大发!”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