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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肯媚晚凉

小的时候，她就不同，不随和，孤僻，和邻家的孩子玩不到一块。

大了一些，在学校，朋友只有三两个，却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说。旁人相逢如陌路，无话可说。非常小众。沉默寡言。

晚自习放学，她回家晚。三五成群热热闹闹的同学们很快作鸟兽散。漆黑寂静的夜里，没有一丝灯火，周围是无边的旷野。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害怕又孤单，马路两旁高大的杨树森森，什么都不敢想，安慰自己多勇敢。即便如此，还是愿意一个人。那些人离她很远，她始终一个人。那些热闹的人参予不到她的荒凉里，她亦无法让自己融到她们中间去。

她是孤单的人，从来是独来独往。

也是学习好的学生。班主任从她入学第一天就喜欢她，很多的荣誉都给了她。数学课上她做题最快，在别人还在埋头苦想时，她已经做完。

还记得那天，她穿了一件与众不同的白地咖色小素花的连衣裙，那个年轻温雅的数学老师在教室里慢慢踱着步，走到她的身边停了下来，低下头看向她的作业本，由衷地对她笑了笑。

但她内心一直荒凉孤寂。相处了三年的班主任老师，毕业时对她是有期待的。告别老师，当她拿着一个新买的皮面笔记本敲开老师办公室的门，羞涩的低着头，只说了一句“老师，送给你”！抬起头的那一瞬，她分明看到老师的脸上立即闪现出来的喜悦欢心。

分别数日，日后见了他，她却看着老师骑着自行车从她身旁缓慢地走过，一言不发。那萧瑟的背影，她一直清楚地记着。不是不心存感激，不是不想说话，可就这样和老师在窄窄的马路上擦肩而过。

这是为什么呀？！曾经自己的恩师！怎么能那样呢。不明白，一直不明白自己。可当时她就是那样做了。

多年以后，生出深深的愧疚之心。二十多年过去了，老师也许早就忘了，想不起她是谁了。总想再见老师一面，亲口对老师说声“对不起”！

可这就是她冷清的性格。凉薄疏离。清冷的带着寡味的女子。

后来，她看到一本书上这样说A型血人的性格：善良，隐忍，执著，有时过于偏执，追求完美。这就是她吗？分明就是。

工作了，年龄稍长，仍然不肯媚言逢迎，不肯曲意迎合。依然是孤寂的生活。朋友还是三两个，但不是锦上添花，是雪中送炭的朋友。不肯盲从。依然自我。宁可媚晚凉。那么喧嚣的世界，那么热闹的人群，与她又有什么相干？她依然故我。

无边无际的孤独。无人能参予到她的荒凉里。内心是大雪过后茫茫白雪覆盖的旷野。一意孤行做自己。

当青涩转为饱满后，在镜子里，她看清了自己：凛冽，孤清，决绝，矜持，羞涩，固执，自卑，不停地寻找。

拿着手机，站在寂静里发着呆，却不知道要把内心向谁言说。无人可诉。无处可去。时常困惑，时常迷惘。不想做的事情强迫不来。

那天她和他吵架，其实没什么，只是他说话声音大了点。一言不发，冲出家门，手机亦不拿，一个人站在七月中午潮湿闷热的天气里，独自徘徊。即使流泪，亦要一个人躲在自己的空旷里，把自己隐藏的很深。

回到家，他急切地问，你去了哪里，这么久，急死我了！仍然不理不睬。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荒凉无着。亦明白这些年来他对自己的好，明白他是最好的男人，只不过一时而发。就是这样的深爱，才会不经风雨的痛。他伸过手来安抚她。

她低低地说，我明白，可是我就是拗不过自己。我知道，我心里有一只猛兽，那个力量太强大了，就是缓不过来。我自暴自弃，什么都是好的，难过时却又是什么都不重要，除了这个家，什么都没有意义。即使是生命。那么空旷那么荒凉。

他说，我亦是，什么都无所谓，只有你能伤到我。

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找朋友聊聊天？

没有话对别人说。坐在对面，亦是无言。沉默，愈来愈无话可说。所有要说的话，都以文字的形式表白了。

她活到了自己的骨子里，独自凄凉独自欢。

并不觉得孤独有什么不好。孤独是她身体里的一个猛兽，时而安静，时而狂暴，安静时温顺如猫，狂暴时如猛虎。她知道，它就蜷伏在她的心里。它的两面性是完整的统一的，她不能嫌弃。接受它的好，亦得宽容它的暴。

她早已识得它的本性。她爱它。它亦滋养了她，使她的内心日益丰盛饱满，暗夜里开出一朵一朵妖娆的小花来。

就这样了吗？活了小半生，都这样过来了。“旁逸斜出千万朵，赏心只有两三枝”，何必媚俗逢迎别人的欢喜呢？就这样吧，就这样自我的，自我的，宁可媚晚凉。一意孤行做自己。不负自己不负心。还为谁改变？谁还能让她为之改变？

闲看孤景落满怀。清雅的孤寂里，闻出花的香气来，绿藤缠绕着开出朵朵小白花。

厨房里一个人关起门来，边做饭边听音乐。屋顶的背景音乐里是《报花名》。新凤霞和赵丽蓉版本的，刘秀容版本的，听了一遍又一遍。边听边和着唱，每一句台词都熟悉，每一声唱腔都婉转到位，过门她都能跟着哼。

音乐停了，她再唱，从头来过，一开口，自己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