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多地方,我都见过树。或白杨,或梧桐,或龙槐,或修剪得工工整整却叫不上名字的花木。它们春来发芽,便微笑着,用满心的希望托举着片片阳光。那时,花也竞相开放了,红的,黄的,粉的,这里一簇,那里一朵。
接下来,它们便在人们的目光里,头顶白云,怀揣清风,便在无数个夏的白昼和暗夜里,浓妆艳抹着生活的爱意。
只是,走在异乡的路上,再多的爱也不是我的,再多的叶子,也没有我的故事。或者,它们只是我人生路上的过客。或者,我原本就是那个路上的行者。在路上,走过了,看过了,便慢慢忘记。之后,就像我从未到过那里,就像我屈指而数岁月的落痕的时候,唯一不忘的却是浓浓的乡情。
那根植在心头的大树,根植在心头的花蕾,那些叶子,那些绿,那或深或浅的故事,那些不舍,那些爱恋,那伴随着歌声与欢笑的生活场景,那风中雨中摇摇欲倒的草屋,还有一个个憨厚朴实的面孔,一亩亩的庄稼,却在记忆的书页上再也不老。
谁都知道,再美的叶子也有凋零。夏天一过,没完没了的冷风就在碧绿的叶片上开始雕琢。渐渐的,西风一天比一天急,天气一天比一天冷。最后,原本饱满的叶子黄了,老了。昂头去看,在它们短暂的一生里,只能在最后的关头,用飘落的姿势,在空中滑过一道瘦弱的弧线,用以告别自己灿烂或平凡的一生,之后便再也无声地消失到大地的深处。
尽管如此,每至秋天,我还是要走在树下,还是要踩着满地的凋零走进这样的场景。我告诉自己,哪怕它不属于乡村,不属于我的内心世界,就像我永远不会把自己的根,探向城市的喧闹。可我却能在一片叶子凋零的时候,又一次忆起故乡的树,又一次让自己重回过去的岁月,想起遥迢岁月里那些难以忘怀的故事。
童年的时候,故乡的树是孩子的乐园,是储藏欢乐和歌声的地方。我们一个个藏在树影里,透过层层的叶子,抬头看天,抬头看云,抬头看鸟。那时,即便偶来的忧伤,也是短暂的,在故乡的土地上,它们总是那样无足轻重。只是几声稚嫩的歌谣,几段说了又说的故事,只是一场熟悉的游戏,流泪的面容就泛起了欢乐。之后,我们便高攀在繁茂的枝头,远看父母与乡亲们田间忙碌的身影。回身看去,村里的炊烟升起来了,一丝一缕都像音符,就那么轻轻柔柔的,让童年的梦想生出了蔚蓝色的翅膀。
夏天一来,蝉声如雨。所有的树都欢跃起来。我清晰地记得,那场雨后,我和伙伴在树下挖蝉,我们像是在寻找生命的宝藏。可如今呢,那个挖蝉的孩子走向了哪里,他的耳畔,是否还响起我当年的歌谣。我更记得,村里的老人、妇女、孩子,总是手拿蒲团来到树下。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用熟悉的乡音,把村庄的故事说了又说。也许,那个时候,童年的梦想就已经起飞了,浓郁的乡情也在每一声蝉鸣里种下。
现在想来,尽管每一棵树都摆脱不了秋冬的凋零,可那时的我,在一片落叶的身影里,又怎么读得出分别的滋味。渐渐地,我长大了。渐渐地,当我又一次离开村庄,村庄的树却化成了眼中的泪花。就那样朦胧地看着,就那样不舍地回望身后,就那样一步一挪地背井离乡,直到成片的树木在远去的小路上,浓缩成再也触不到的无边的暮色。
多年以后,我甚至再也不敢看向它。我知道,我看不得它的凋零,看不得它的老去,更看不得苍皱的树身上模糊的年轮。是的,少年的时候,每一次出行都有送别的目光,如今呢?树还在,人却不知被岁月的风吹向了哪里。曾佝偻在树下的身影,曾摆向你的双手,曾看向你的眼神,是不是早已化成了记忆的大树。就那样,在每一个季节都高举着亲情的叶片。就那样,在每一场风,每一场雨里,都会用虔诚的祝福,无比的关爱,为你遮蔽一片心的阴凉。
秋天一到,满目凋零。可在生命的厚土上,在乡村的天空下,总有一些树,高扬着叶子。它们再也不老,它们便是陪我度过严寒岁月的记忆中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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