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地出差回来，母亲告诉我父亲住进了医院。

　　我的心一下跌到谷底，说不出话来。母亲蹙着眉头，眼睛红肿。

其实我出差的前天晚上，母亲还闹着和父亲离婚，我心里难过，和父亲聊了很久。我想知道他们之间是否还存在着爱情，或者他们当初选择在一起生活是出于自愿还是那个年代的被迫？

父亲心情很好，并没有显出病时的萎靡与羸若，他眼睛熠熠生辉，精神矍铄跟我讲起他和母亲的年轻时候：父亲和母亲在高中的时候是同班的前后桌同学。一天，母亲在家里带了十个鸡蛋，准备放学后去我大姨家，父亲调皮地弄碎了母亲用来探望大姨的鸡蛋。母亲生气地哭了，父亲吓坏了，便承诺母亲说，不要哭了，明天带了鸡蛋还你。听了父亲的话，母亲便止泣不语了。父亲转天偷偷地从家里带了十一个鸡蛋，十个放进用破旧围巾制成的包里，另一个则放进口袋里。见了母亲，父亲把包里的鸡蛋递给母亲说，诺，鸡蛋，我赔你的。待母亲接过鸡蛋，他又从兜里掏出一个鸡蛋递给母亲说，这一个，我送你的。母亲看了父亲一会儿，颔首笑了，脸颊绯红。父亲对我说母亲那个时候笑得很好看。

　　我饶有兴趣地问父亲，后来你和我妈怎么了？父亲告诉我说，那个时候不兴上大学，我和你妈恋爱到谈婚论嫁的时候，可是他们家里人死活不同意，说我相貌平平，家里又困窘，让你妈跟了我受苦。你老爷家那个时候算是附近村里比较富裕的。

　　父亲点着支烟接着说，你妈她那人挺倔的，就跟你老爷硬撑……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就快放弃了。说到这里，父亲笑了起来，他说，你姥姥通情达理，看拗不过你妈，就劝你老爷顺应了我们。所以，你是来之不易的啊！

　　我笑了，原来是母亲的坚持与不放弃成就美满了婚姻，成就了我。

　　而现在父亲却病倒了，母亲说他是肾结石，刚做完手术。

　　我一下车就直奔医院。父亲躺在床上打着点滴，母亲则守在床边不时地看下吊瓶里的药水。母亲见我，细细问了问工作，我告诉她工作顺利，一切安好。父亲听见我说话，便睁开眼，眼部周围贴着眉骨，较先前紧致了许多，精神也不怎么好。我问父亲感觉怎么样？同房的病人说，刚做完手术，麻药一过，多是难过的要死。这时，吊瓶里的药液已缩了一大截，就要挨着瓶颈。母亲说要去药房换一瓶药，我争着忙去，母亲说，你在这守着，尿袋在床下，若是满了，你就放掉。

　　母亲离开不多会，父亲说他下身麻木，感觉不适。我忙叫来护士，护士说没事，抚摩着能感觉好点。我之前跟别人学过一段时间按摩，可手刚一触到父亲的小腿，父亲就呻吟起来，问我他的脚是否露在外面，我裹了裹被子说没有，我不敢再按摩，只是一只手伸进被子里面，轻轻在父亲脚面抚来抚去。

　　母亲这时回来，手里拿了瓶药。她走近吊瓶架，仔细看看了药水是否滴尽。待到药水挨到皮塞的时候，她取下滴尽的吊瓶，拔出瓶塞穿刺，然后快速地穿进另一瓶，调了调穿刺的深浅，又重放回吊瓶架。其间母亲动作很快，俨然一个专业的护理人员。我对母亲说，父亲的腿不舒服，医生说按摩能减轻麻木感。母亲抢过来说，你年轻人，下手不知轻重，怕伤了你爸，还是我来吧。

　　父亲移了移身体。我对母亲说，妈，你回去好好歇息会儿，这里由我来照顾我爸。父亲也心疼母亲说，你也消停会，儿子在，你还不放心吗？

　　母亲听了，示意让我出去。她在外面对我说，你爸刚做了手术，身体虚弱，医生说现在还不能排除再次手术的可能。

　　我的心再次跌倒谷底，肾结石引发的种种病症都有可能再次手术，而再次手术就意味着要摘除肾脏，那样的话……我不敢往下想。母亲更是眼睛红红的。她说，我即使回去，你爸这情况怎么能睡得着呢！

　　我说不出话了。母亲说，你出差刚回来，路上颠簸疲惫，回去睡会吧！母亲说着就又回到父亲身边。

我没有回去，而是独自在病房外的走廊里抽烟。隔着窗户的玻璃，我看到母亲守在床尾，默默地为父亲抚摩腿部，不时地低头查看系在床边的尿袋，又抬头看看吊瓶的药水是否滴完。抽完烟我回到病房，见母亲在小心地往废弃的药瓶里灌热水，她问我怎么没有回去休息？我回答说不累，留在这里，好有个照应的帮手。

母亲说，你不懂照料病人，还是我来吧。说着母亲便把灌满热水的药瓶轻轻地压在输液管上，说是温暖药水，长时间的点滴手背就不会那么疼了。

　　深夜，我看见母亲为父亲祈祷，样子很虔诚，这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常跪在一把大木椅上祷告，为全家祈求福泽，为外出的父亲祈求平安。我想，母亲是爱父亲的，纵使我常常见到他们磨嘴争吵，有时候闹着离婚，可是我觉得母亲还是没有忘记与父亲早年的恋爱，他们的爱情，我想父亲亦是时常美好的忆起。想到这里，我闭上眼睛，默默地念到：希望父亲早日康复，父亲和母亲永远幸福。

　　第二天，父亲发烧，转入了重病室。看到父亲难过的样子，母亲终于抑制不住哭了，我安慰母亲说，我爸会好起来的。因为任何病症在爱情面前都会分崩离析，不足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