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相逢
(2009-04-28 12:0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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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晴天里,我离开酒店,找到马路边的咖啡馆。落座许久。第一次,我看见她。在临窗的座位旁,面带微笑,桌上厚厚的宽大白纸,她安静地书写。阳光穿过玻璃窗射到她的水杯,她的脸上渡了静默的金黄。我看着这景象,直到马路对面的小书店清晰在眼前。我看到书店前停留女子的背影和店主已经斑驳的头发。侍者来续杯时,我结账离开。推门的那一瞬间,一直安静的咖啡馆响起不知名的音乐。穿过马路,书店的店主朝我看来,我低下头,快步离开。
再次来到这家店,雨天。我上衣的左侧被雨水打湿。咖啡馆有醇厚的温暖。我等了一个下午,她并没有出现。撑开伞穿过马路,向外张望的书店里的老人朝我微笑,我咧开嘴,不知道是否笑的僵硬。
第三次来到这家店,放晴。看到说分手的男人狠狠吃了一耳光。店里的每一个人都没有惊动,似乎只有我,来自别的星球。她依旧没有出现。这次,我从早晨等到打烊。
在这个城市的早上醒来,我拉开窗帘。大晴。阳光呼啸而过,照清了我混沌整晚的梦。午饭过后,我又寻找那家咖啡馆。推开门进去,我看见她坐在上次的位子,翻看一本类似摄影集的册子。店里响起音乐时,她抬起头,我们的视线相遇。我笑了,带着如释重负濒临解脱的味道。我等了很久,她笑了。我几乎是慌乱地拿起咖啡杯。她在下午三点的时候离开。今天,她穿了一条淡绿色的长裙,说不出什么布料,却非常好看。
我今天是慌乱了。噩梦一样的结束了三个多月的僵持与尴尬,对我来说,似乎会长久的浑浑噩噩,在遇见她的眼神开始,一切都清澈起来。
我还可以想起,她有两盒没有地址的信。她有一串长期佩戴的水晶。她告诉我一切都会微笑。她听轻哼的意大利文,钟情那首叫作美丽心情的老歌。她不追随最在位的一切,痴迷所有感觉里的事物。她的沙发里有毛毯,因为停电时长时间在沙发里窝着会冷。她用长柄的雨伞。她去固定的地方。
我们的第一次交谈,是在我重新寻找酒店的路上。她的身体藏在那把大雨伞下,她问我,你是好人吧?拿着我的行李,听见她这样说。我笑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如果你竭尽所能了,却依旧处理不好事情,在自以为能修补后犯下大错,弥补不了,你狼狈逃离,这是好人所为吗?她为我撑着伞一路沉默。我欲开口说谢谢,她却把伞放在我手里,然后走进旁边的院子。我想,她住在那里。
睡了两天,我忽然有无法停留的窒息感。被动的行走,并没有散漫慵懒的浪漫。
我寻找那家咖啡馆,却发现我一直没有留意它的名字。只记得它对面的书店,叫做萱草书屋。我坐车到最开始住的酒店,然后顺着开始熟悉的道路找到那家店。这次,我看了它的名字,心藏。读zang还是cang,我没有勇气询问其他人,也许来这的每一个人,都是知道的。哪怕在他们的心里,有的认定读作zang,有的认定读作cang,尽管这样,至少,他们都明白。
她果然在这里,坐到她对面。她见是我,笑了笑,说,等一等。然后低头继续在大白纸上书写。我要了一杯水,等她。我在想我来这里的目的。对了,我是来还她雨伞,可是伞,我忘记带在身边。当同她一道走出心藏,我邀她一起吃午饭,她答应了。两杯果汁,两份黑椒烩饭。我吃得很尽兴,看得出,她也是高兴的。
在一个晴天,她邀我去写生。我不懂画画,更不谈欣赏。只是她说去,我便去了。河滩半人高的不知名的植物,脆弱而整齐的大片美丽。跟随她走到临水的陆地,看她支起画架,摆好颜料。我坐在一边,任阳光和时而走过的微风将我软化。在我几乎要睡着时,她坐到我旁边,说,好了。睁开眼,画布上是一个男人穿过马路的背影。我疑惑,不是来写生么?写生,是该画风景吧。她说,我喜欢这里。她重新坐下来,我转过去看身后的景色,在迎面的一阵风后,有一种说不出的满足。我坐下去时,她说,这个位置,会有三个小时左右的阳光,你可以睡会儿。说完她闭上眼睛。我望望她,转头看着水面上点点跳动的水痕,睡一会儿,也许是个好主意。
从河滩回酒店的路上,路径餐厅的门口,看到气宇轩昂的男人,怀抱着泣不成声的女子。我的脑海里浮过所有曾经在一起的女人,却都只剩下轮廓。尘世喧闹的世界,我在陌生的街道,嘲笑心里一生一世的念想。我被遗弃在有关情感真诚的一切棱角之外。我的这段人生,只是一幕又一幕华丽的逢场作戏。我突然想起她入睡后安静的脸,内心一阵安宁。那把白色雨伞,依旧躺在房间的地板上,我拿起来,撑开。脑海里闪过画里那人的背影,那是我吗?撑伞穿过马路。
她同我看经典的爱情老影片。我,无法对号入座。想到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开过电话,没有用过电脑,没有看过报纸。我有一些不知从何而起的骄傲。她拿照片给我看,纯净的天空。某棵树。一簇不知名的野花。一个白底的瓷碗。她指给我看它们的微笑,我却无处寻得。
随她去周边的小城旅行。找了简单的旅馆休息。看着她从背包里拿出淡绿色的床单,大大的,铺在床上,然后把被子放到椅子上,从包里拿出毛毯。她望着我,说,如果夜里太凉,空调开大些可以吗?我点点头,停了一会,我问她,你每次出门都带这些吗?我指了指床铺,她摇摇头,说,我不怎么出远门。我刚坐下,她拿来一叠照片,说,让你看看这些。我接过来,这些是03年拍的照片。有小商贩的脸,食物,小河跟桥,手工品,农家的房屋。你拍的吗?我问她。她说不是。我递给她,说,拍的很漂亮。她笑了,是她那种吃吃的带孩子气的笑声。
我并不习惯睡很硬的床,还有这些发出洗过很多次的味道的被子。我羡慕起她的淡绿色床单和毛毯。闭眼躺着,耳边长时间长时间的安静。我是不是要失眠了。门外突然响起开门的声音,然后咚的关上。我睁开眼,并没有什么动作,依然是无声息地躺着。有一声压抑的啜泣声传来,我来不及反应,听见断断续续小声哭泣的声音。是她哭了。我坐起来,床头淡淡的光驻留。我看见她在毛毯里剧烈颤抖的身体。起身坐到她的床边,我拿开捂住她的毛毯。她蜷起,长发盖住了脸。我搂过她,小心的抱在怀里,听她开始响亮的哭出声,我拽过毛毯裹着她。到最后,她几乎是嚎啕大哭,我不明白,也不清楚说些什么好。就这样过了几分钟,我说,不要这个样子。声音小得自己都听不见,这个时侯,我忽的脆弱起来,无声的陪她落泪,直到她在疲惫中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们吃了有名的地方点心。看见她推荐多次的庭院。她没有交代什么,我也不曾去问。她还是安静明朗的微笑,仿佛昨晚哭泣的是另一个女子。临走时,她买了一些我不知名的材料,说是回去熬汤。
我离开时,拼图并没有做完,她坚持送我到公汽站,然后离开。其实,我不坐公汽。看她走完那条街,买了一本杂志,去蛋糕店提出一盒蛋挞,然后转弯不见。我招手拦车,看见星星稀疏的挂在天上。
第二天下午,我敲开她家的门。她说,我熬了汤,你也喝一碗。我说好。走到沙发边,她进了厨房。我看见桌子上拼好的图,有点恍惚起来。那是河滩边她画的那幅画,撑伞穿过马路的背影。我问她,昨天最后那首歌叫什么名字?她捧了碗出来,knocking on heavens door。我接过,黑底红边,汤碗很是好看。尝了一口,淡了。是吗?她接过我的碗,喝了一口,说,是淡了。她捧着碗进厨房,我跟着她。待她放过盐后接过碗,转身看见大大的枕头,在书架后,还有看上去像小酒窖的角落。那个几近透明的淡绿色杯子,摆在那里,遗世独立。她笑了,说,喜欢那里么。我说,看上去似乎很舒服。她坐在沙发上,说,等你伤心的时候,我就把你放在那里。我正想着这句话,她说,汤凉了。
她刷完碗出来,拿给我一张纸,洗手液的清香传来。她说,这是这道汤的做法。我接过的一瞬间,房间的灯熄灭了,她猛的坐在沙发里,说,停电了。适应黑暗的过程,她没有开口说话。只是抱腿坐在那里。我的脑袋里突然涌过她埋在枕头里抽泣的脸,牵起她的手,说,我带你走走。在她不大的房间里,我牵着她一遍一遍地行走,我说,这是你的客厅。我说,这是你的厨房。我说,这应该是你的卧室。我说,你房间挺小的。她终于开口,说,你的房间很大吗?我笑了笑,说,是,很大。在窗前我们停下来,她说,我喜欢光。我看着窗外稀少的亮点,不热闹,不美丽,有的只是斑驳的宁静。
与她的每一次约定,都是当天口头的承诺。而第二天,彼此是一定会赴约的。没有意外没有推阻,就是说好了,明天一起去写生。明天一起去外地。明天给你看暮光。明天我不送你。
我要回去了。我决定回去。当一切得到原谅,我将重新来过。再生的日子,我想我会非常想念她。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回来这个几乎每天都是晴天的地方。当一切开始忙碌起来,想念会逐渐消散。而我以后的人生,我想,我并不在意还会遇见谁。
离开的时候,我最后去了一次那家咖啡馆。当我发现那幅画挂在店里。当侍者告诉我这副画是他们老板所做。当我看见画底小小的缙字。我知道,他并不是我。
这家店,原来叫心藏(c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