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草人
(2008-09-02 22:05:58)
标签:
杂谈 |
风在吹,稻草人的衣襟在飞,但它却动不了。
窄小的路上闪动着两个身影。一个白色,一个浅蓝色。他们走得不急,低低的谈话中不时传来愉悦的笑声。这笑声随着清风一直飞上天空,在触及飞过天空上麻雀的翅膀时又被拍打了下来。笑声跌落在稻草人的草帽上,它被吵醒了。它睁开睡眼,看见那两个身影朝它走来。
男孩和女孩走进谷田,男孩顺手掐下一个谷头衔在嘴里,然后用鼻子闻了闻那硕大的谷穗,抬起骄傲的眼神对女孩说,瞧,我家的谷子长得多棒。女孩撇了撇嘴,没说什么。他们走进地中央,双双侧躺在堆得几尺高的软软的谷垛上,一股很浓烈的谷香味冲进他们的鼻子。女孩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鼻子那种气味,脸上露出满足、舒懒的笑——两个很好看的小小酒窝。
男孩和女孩都把视线扔到远远的天空中去,天空很蓝,朵朵乳白色的流云沉默的滑过他们的瞳孔。天空中有鸟儿在来回飞,清脆的啼声此起彼伏,撞击着他们的耳膜,就像好听的舞曲。男孩侧过眼睛,看着女孩的衣服蓝得像天的颜色,她的手臂上还系着一条三角形的蓝色丝巾。男孩扯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上,双手撑开那条丝巾盖在自己眼睛上,然后大声地呼叫,呀,太阳的光变成蓝色的了!云彩也变成蓝色的了!女孩很快的抽回手说,傻瓜,脸上有一点泛红。男孩努努嘴,摆出无奈的表情。
此时正是午后,远处白杨树上的蝉用力地鸣着。谷地里轻风吹动谷子们低垂的头。稻草人的衣襟在飞扬,但它却不能动。
它看着这对孩子。它不能说,不能动,只能用眼睛看着他们,它也同样喜欢那种浅浅的颜色。
男孩和女孩都沉默着,他们都在想同一件事。男孩伸出手覆盖在女孩的手上,问,你什么时候回学校去。女孩侧过头看到男孩温柔又哀伤的眼睛。女孩用手盖住男孩的眼睛,她不是害怕去看那双眼睛,而是她自己的脸上有两滴小小的泪珠滑下来。女孩抽出手,用臂上的丝巾拭去泪珠,脸上挤出强颜的笑。女孩的手挪开男孩的眼睛,歪着头仔细看他眼睛里层层的波纹。男孩也笑了,他又把女孩的手抓在掌中,抓的很紧。
女孩侧过头去,然后看见了它——那个戴着草帽一直都在看着他们的稻草人。她的眼睛变亮,闪烁着不乏惊讶的光芒。女孩站起身走到稻草人的面前,女孩看着它的脸愉快地笑,双手轻轻地放在它的肩上。那一刻,稻草人颤抖了一下,女孩没有发现,男孩没有发现。尽管稻草人的身体不能动,但那颤抖却来自心中,心中深深的颤抖。女孩仔细地看着稻草人的身子,手一直抚着它的头。女孩说,它真可爱,却一定很寂寞,我会让它变得看起来快乐一点。说完,女孩把臂上的蓝色丝巾解下,双手环绕系在稻草人的脖子上。这条丝巾为它添上了一点清澈的色彩。稻草人笑了,是在心里,没有人知道。
男孩走过来站在女孩的身后,脸上是很平静的笑。
男孩的脸紧贴在女孩乌黑的头发上,闭上眼睛轻声说,你走后它是我唯一的伙伴,它很寂寞,我同样和它一样寂寞,你懂吗?女孩转过身子,抬起手抚过男孩宽大的额头,高高的鼻梁,消瘦却英俊的脸。把头重重压在男孩的胸口上,说,我懂,我真的懂。我不忍心你寂寞,但你要等我,等我回来陪你。男孩抱紧女孩,相互把头抵在彼此的肩膀上。很好的阳光下,女孩黑黑的头发和男孩白色的衣襟一齐在风中飞翻。
很好的阳光下,稻草人的衣襟在飞,但它却不能动。它看着他们心里在轻轻的笑,莫名的它感到如此的快乐。那种感觉是它整日整夜寂寞的站在谷田里所从未有过的。风扯动丝巾飘动在稻草人的眼前,它盯着它看,它似乎看清了女孩的眼泪在上面遗留下的淡淡痕迹。那些痕迹在阳光下会变的越来越浅直至消失,就像注定的分开,不可改变。
两天后,男孩送女孩回学校。那个早上出奇的起了雾。
男孩看着女孩走上墨绿色的长长列车。列车缓缓开动时,女孩伸出纤细的手臂用力地挥动。男孩没有挥手,因为他毫无防备的感觉到女孩的手划出的弧线刺痛了他的眼睛,深深的,狠狠的。仿佛什么东西在那一刻被撞的摇摇欲坠。所以男孩低下了头,闭上眼睛等待它恢复的舒服一点。等男孩抬起头来时,眼前只剩一条灰色的轨迹,那种灰色好像阴天一般,一直弯曲地伸进薄薄的雾里,消失不见。男孩的心仿佛阴天的夜幕,他转过头,一步一步朝回走。
稻草人依旧站在暖暖的风里,它脖子上系着的蓝色丝巾在飘。
它看见男孩一个人在谷地里默默低着头走过来又走过去,好像在寻找着什么又好像不是。或者,他侧躺在谷垛上睡觉,双手紧紧抱住膝盖保持一种无比孤独的姿势。有时男孩走到它面前,双手轻轻抚摸它脖子上的蓝色丝巾。这时候,稻草人就看见了男孩眼中的泪水。
这样的日子重复了很久,直到那个晚上。
其实那个夜晚平常的很,天上有很多很亮的星星,远处白杨树上有蝉在叫,就连风也像往常一样吹着。
但是后来什么都变了,变的不可收拾,变的令人丝丝的疼。
两年以后,依旧是个稻谷成熟的季节。
男孩接到了女孩,女孩的脸上是久违了的笑。此时女孩已成长了许多,周身散发着一种成熟后特有的美,而男孩却丝毫未变。
男孩抱紧女孩,女孩说我回来了。很平静的对话,但他们的拥抱却持续了很长时间。他们彼此松开对方的身体时站台上已经没有多少人,阳光洒下来,照暖他们的头发。男孩拉起女孩的手朝家的方向走。女孩看见男孩的脖子上系着她曾经系在手臂上的那条蓝色丝巾,颜色依旧那么清新,仿佛一件一直被好好珍藏的宝物。
男孩带女孩去那片谷田,一切如旧日的模样。只是那个守望谷田的稻草人已不复存在。男孩告诉女孩说冬天的时候稻草人的身体被北风刮散了。女孩说没什么,只要你还在就足够了,男孩转过头不去看女孩的眼睛。
男孩陪女孩度过了很快乐的七天,直到那个傍晚。
夕阳斜了,西边的天空有大朵大朵的绚烂的火烧云,烧的大地一片金黄。女孩去谷田找男孩,男孩看见女孩时身体开始剧烈的颤抖。女孩紧紧地抱住他,男孩的眼泪淌下脸颊又淌过女孩的脸。女孩抬起眼睛看着他,问你怎么了,男孩松开女孩,然后女孩看到男孩的一截手臂已经变成了稻草……
那是个很平常也很平静的夜晚,男孩就躺在稻草人的身边熟睡着。可是一道巨大的火光惊醒了他,熊熊的火势正借着风向他们扑过来。男孩迟疑了一下后拎起手边仅有的一桶水浇在稻草人身上,然后脱下上衣扑向了大火。火很猛,男孩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济于事,最后人们陆续从村子里跑出来救火。火停以后稻草人就再也没有见到男孩。
稻草人不明白,也许他只是一个没有灵魂没有思想的稻草人。他不明白男孩为什么会那样做,为什么他会冲进大火而让自己保存下来。他只是一个由稻草构成的人,只是一个守望谷田的躯体,为什么男孩会那样珍爱他的生命,他不懂自己对男孩究竟有怎样的意义。
稻草人抬起手臂费力的解下脖子上的丝巾递到女孩的手里,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我用两年的祈求只换来这七天的生命,这七天希望你一直都快乐,以后也要快乐,为了他,好吗。
稻草人的身体已经全部恢复成了枯白色的稻草,只感到身体的重量一下子被抽空一样,毫无预料地倒了下去。头着地时他依稀看到女孩的眼泪和那道醒目的蓝色。
女孩把稻草人竖在自己的房间里,它的脖子上系着那条蓝色丝巾。女孩相信有一天稻草人会活过来,因为他相信男孩会回来。
女孩相信,男孩才是她唯一的守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