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件小小的蓝花连衣裙，是六岁那年母亲亲手为我缝制的。每个小女孩儿在童年时，都会藏有几件自己喜欢的衣物饰品，我也一样。这件小裙当然是早就穿不上了，可是直到现在，我都极为爱惜地珍藏着，那是我童年的美好回忆，也是母亲对我深深的爱。

蓝花小裙静静地挂在衣橱的深处，宝蓝色的底子上撒满了小小的白色百合花。轻软的质地，闪着真正的桑蚕丝绸的光泽。衣料来自母亲的一件旗袍，母亲用它给我和姐姐改制了两件小衣服。

我出生在六十年代最后一年的最后一个月。那个时候，物质生活比较匮乏。商场里很难见到什么漂亮衣服，大人们一年四季都是一身灰蒙蒙，童装更是少见。大多数家庭都是自己动手给孩子做衣服，布料的来源往往是大人们的旧衣服。父亲是一位普通的中学老师，收入有限。为了我们一家人的衣食，聪明的母亲辛勤操劳，想尽了各种办法，她甚至用几块手帕给我做过一件小裙子，独特的想法和样式，居然在我们那个大院成了一件新鲜事。几个阿姨把小小的我抱来抱去，就是为了学着怎么也裁出那样一件衣服来。

母亲是大家闺秀出身，姥爷在世时，家境还好，所以童年时的她，很有些漂亮的衣服。后来，家境慢慢差了，母亲中断了学业和姥姥一起扛起家庭的生活重担，那些衣服也就和家里的其他物品一样，逐渐都走进了当铺。母亲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衣服是粗布的而且打满了补丁，天天为生活奔忙着。后来有了我们姐弟三人，母亲更是把所有的心都放在我们身上。她常推着一辆木制童车去买东西，一头放着我，一头放着一桶煤球，身上的旧衣服满是汗水和煤灰，却还忘不了给我扣上一项旧草帽，怕小小的我被六月的阳光灼伤。

母亲是一个美人，身材高挑，肌肤如雪，清秀典雅。脱俗的气质，是那些旧衣怎么也掩不住的，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加深厚，让我从小深以为荣。母亲极爱干净，一身旧衣纤尘不染。我们姐妹，还有父亲和弟弟，都被她收拾的整洁而有尊严。每年春节，家里境况再紧张，母亲也会自己动手，给我们姐弟每人做一件新衣服。让我们欢呼着和别家的孩子一起放鞭炮、吃糖瓜，辞旧迎新。可在我的记忆中，就是大年初一，母亲的身上仍是那件家常旧衣，她把一切都给了我们。

女孩子哪个不爱美呢，何况我从小喜欢唱歌、跳舞。我学着姐姐把红毛线缠在橡皮筋上，扎在辫梢跳“白毛女”；把家里的花被单围在腰间，学着才旦卓玛唱歌，做梦都想有一件漂亮的连衣裙。母亲看了直在背后叹气。

眼看我就要上学了，连件整齐的衣服也没有。母亲为此愁得睡不着。夜里翻开她的楸木大柜，从最里面拿出了一件蓝花旗袍。这是她唯一没有舍得卖掉的一件衣服。多年来，无论是供二舅读书时的艰难，还是抚育我们姐弟的辛苦……母亲都没有用它换钱。那是姥爷从苏州带给她的衣料，请名裁缝做的，光领口那一枚蝴蝶盘扣，就可以想见当时为这件衣服下了多大的功夫！

母亲久久地抚摸着这件衣服，眼睛温柔地落在我和姐姐熟睡的脸上。她坚定地拿起剪刀，把这件美丽的衣服裁了。那时，我并不懂得什么是蚕丝旗袍，也不知道母亲为这件衣服辛苦了一夜，把眼睛都熬红了。只是在第二天早晨看到这件漂亮的新连衣裙时高兴地又唱又跳。那件衣服被我当做“演出服”穿了好几年，我穿着它走南闯北地唱歌、跳舞、主持节目，直到长大的我再也穿不下为止。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如今的我们，再也不必为买不到漂亮衣服发愁了，放眼望去，商场的里的时装如海洋般波澜壮阔，我自己衣橱里的内容，也在马不停蹄地更新换代。但是，我却一直珍藏着这件小小的蓝花连衣裙。看到它，就会想起母亲那坚定而又慈祥的眼睛，想起母亲为我们辛勤操劳而日渐衰老的容颜。

母亲老了，皱纹爬上了额头，霜雪染白了黑发，身材却一直还那么苗条。我和姐姐只要看到适合她的漂亮衣服就忍不住买给她，她却极少再穿。身上总是那几件家常的衣服。忙碌之余，她就拿出那只美丽的蝴蝶盘扣来，戴上老花镜，深情地抚摸着，仔细地端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