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记事起，奶奶就是驼着背的，听说，那是因为病痛，一年冬天，她的腿更加活动不便，坐在家中几乎每天以同一个姿态——弯腰来熬过这个最难耐的季节。结果，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邻居无不惊讶：一个冬天过去，老太太后背，怎么拱起了个罗锅啊？！

　　风湿……风湿！我恨这种病！她的双手就是因为风湿而变了形，根本就伸不直，而且，阴凉潮湿的天气里，总会有刺骨的“钻头”在体内作祟，可坚强的奶奶为了不叫我们儿孙担心，每每咬牙忍着，只有实在挺不过时，才轻声呻吟~

　　我上幼儿园，是班里最乖巧的孩子，不哭，不闹，还爱干净。有时候看见别的小朋友吃饭时掉米粒，或是没有用手绢擦鼻涕，或是不声不响就随地方便……我发现了总是 向老师“检举”，是个“告状精”。幼儿园的老师们都好喜欢我，不论是吃东西还是发玩具，总是把最大最好最多的留给我。家里更是把我捧在手心，尤其是奶奶。

　　奶奶牙不好，知道幼小的我喜欢吃瓜子仁，就买了好几斤炒熟的瓜子回家，利用手指及指甲的配合一粒一粒剥开，小小的瓜子仁积少成多，就用干净的手绢裹好。那时幼儿园离她可不近，坐公交也要花30分钟左右，但奶奶还是每天都送来，这样坚持了好一阵子。于是，香香脆脆的瓜子仁成为我幼年时最美味的零食。可是，她的手指却被硌红红的凹印，后来渐渐还磨出了茧子……

　　我上小学了，就和奶奶住在一期了。这时的奶奶身体好多了，去菜市场总是带着我，懂事的我已经可以帮她拎好重好重的菜，上下楼可以用自己稚嫩的肩去支撑她。奶奶走楼梯是只靠右脚的力气完成的，相当于走一阶，停一下，家又住七楼，所以每次就好象长征一样。奶奶总笑着说我是她的“小拐棍儿”。我就好开心地应着。

　　有一次买菜归来的途中，我因为拎了太多东西，再加上烈阳浇洒，额头上满是细细密密的汗，奶奶见了心疼，就卸下我手中的半个大西瓜。下午的阳光怎么就那么另人烦躁不安，还那么晃眼，我落后她大约一米的距离，不由地抱怨起来。

　　是我眼花了么？眼前奶奶的背影在强烈的光线中晃晃悠悠，也许是偏坠的关系，她忽然倒向一边，手里不多的东西也散落开来。“这是怎么了？”我当时整个人就傻了，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一定是幻觉，我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快步跑过去，事与愿违，她倒在那儿！旁边很快就围了一圈儿人，“叔叔阿姨们帮我照看一会儿奶奶好吗谢谢了！”我求助道。又对奶奶说：“我这去叫爸爸来，马上回来，奶奶等我！”

　　我疯狂地飞奔，满脑子全是奶奶倒下的那一揪心的画面，好在家离市场不远，到了楼下找到公用电话亭，就打电话给爸爸。“爸！你快下来！奶奶摔倒了！”

　　“什么？在哪儿？”

　　“你快下来吧就在楼下！”说完我“啪”就挂断。

　　爸连家门都没锁就下楼找到我，随我又找到奶奶，并叫了辆车。经过一阵忙活，奶奶总算躺在了家里安稳的床上。床边是我可怜巴巴的注视。好在伤得不重，左颊擦破了点皮，可是我好心疼，“噔噔噔”跑下楼去药店买了好多“创可贴”回来，小心翼翼地给她贴上。

　　“可惜西瓜都摔碎了……”奶奶有点惋惜。

　　我用刀切了几小块西瓜瓤，装在小碗里，把牙签端到她面前，插了一块送到她嘴里，自己也吃了一块，安慰说：“可好吃了呢！”她笑了。

　　奶奶在每天午后的1：00左右习惯午睡。上小学的我还是个内向不爱说话的孩子，课堂上从来不喜欢举手读课文。她睡前却总说，听了我读课文才能睡得舒坦。小学二年级的课文简单得就像儿歌，刚开始我还有点不好意思，声细若蚊，读着读着，就忘记了羞怯，自得自在地读了一篇又一篇，直到听到她的轻鼾。最有意思的是，奶奶陪我做作业，大多是一些猜谜题。祖孙俩绞尽脑汁地猜，猜不出来就给伯父打电话帮着我们猜。奶奶不识字，可她是个聪明的女性，居家看电视，也能学得好多，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我的“智慧囊”，生活上的，做人处事上的，言行举止上的，她教我的最多，是我的启蒙老师。刚接触到她得人怎么也不会想到，奶奶是个只认得自己名字外加“男”“女”二字的老人。所以人们常赞她：这老太太不简单哪，要是还识得字，更不敢小看啦！我就好为她骄傲。

　　上初中了，我和爸在学校近旁租了房子，为了上学放学方便。奶奶为了陪我，不惜与爷爷分居两地，跟我在一起。依旧是一个大房间，一个小房间，我和她住大房间。多少年来，习惯了旁边有奶奶睡着，习惯了她的哮喘，习惯了她的呻吟，习惯了她隐隐约约的香烟味儿……

　　奶奶自幼便学会了抽烟，在过去的东北，女人抽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可是，她却因为嗜烟患上了肺气肿，身体更是每况愈下。是肺心病，从我生命中抢走最深爱的她……

　　初三那年，情况似乎不能再严重了，住院出院又住院前前后后也半年了，奶奶最病重时，我正面临中考。第一次去探望时，我心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鼻孔里插着输氧管，左手背插了小针正在输液，眼睛紧闭，浑身浮肿得好像馒头一样……“我要护理奶奶！”我央求爸爸。

　　“先考试。中考过后才可以。这儿有我们呢。”爸也很无奈。

　　中考成绩喜人，我拿到了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她看着我给她的惊喜，喜不自禁。可是，她的病情并不因此而减轻。后来，按护士的说法，她是“似睡”状态。她双眼紧闭，身体毫无知觉，唯一证明她还是活着的标志就是她时而剧烈的呼吸和心电图显示屏上的波线。可是，她还有意识，因为我守在她的病榻旁，昏迷中的老奶奶紧紧握着我的手，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不肯松懈，我也默默地用手与手的感应传递心中无比的悲伤和挽留。这种状态持续着，爸在做一切努力让她醒过来，可最后还是徒劳，但我们不愿放弃！我不时用棉签蘸了水向她唇里润，希望能够通过双唇接触的缝隙完成输送。

　　一天夜里，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胸闷气虚，难以入睡，看了看表，快10点了。那也折腾到好晚才睡着，所以第二天早上起得晚了些。

　　急匆匆赶到时，见伯父在病房门口，坐在张椅子上，他的头低垂，很无力的样子。“今天起来晚了……”我絮絮说着走进病房，病榻上是令人可怕的整洁，被子叠得整齐，却不见奶奶。“怎么回事？！”我压抑着不安问伯父。“你奶奶走了……是昨晚10点……”他有些哽咽。

　　我双腿一软，无助地跪坐在地上，泪水肆意……老天居然狠心到连见她最后一眼的机会都不给我！

我习惯听她絮叨听她说笑看她的发丝在风中飘摇，也习惯扶她走路为她买药因为她而心痛得不得了，真的不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好像触碰到任何有关她的东西都会有刺到伤口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