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大姥姥十几岁，而姥姥是姥爷在第一个妻子过世以后才娶的姥姥。姥姥在生完第八个孩子——小姨以后，身体素质就越来越差了，身上几乎就没有一个好零件。

　　妈妈说他们俩从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吵，有时会为一点小事就大动干戈。姥爷爱喝酒，而且是顿顿喝的，小时候，我比家里那些同龄的孩子更聪明伶俐，姥爷在我们几个同辈中最爱支使我：“晓晓，去给姥爷打二两酒，给姥爷抓抓痒。”姥姥就在一旁唠叨：“老东西少了一顿都不行，喝死拉倒。”然后两个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

　　现在想起来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可是身边已没有了争吵的姥爷姥姥，而当年的晓晓也失去了曾经的灵气。

　　姥姥姥爷吵架是我们司空见惯的，除非是两个人不见面，不碰头。有时候，姥爷还会拉上我，让小孩子给他们评评理。姥姥的孩子们一般都向着姥姥，姥爷几乎是孤军奋战，这时候姥姥会唠叨的更厉害了，甚至更理直气壮。

　　我记得十几岁的时候，姥姥摔断了双腿，可是因为她的身体太弱，医生劝她不要截肢。姥姥的生活空间便是，从炕的这头，挪到炕的那头，大小便当然得人侍侯。那时候，姥姥姥爷与四舅和五舅住在一起，年轻人白天都上班，端屎端尿的活就落在了姥爷的头上。那次回老家，姥姥姥爷刚吵完嘴，姥姥解完手，姥爷端着便盆对姥姥说：“天天端屎端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再别说我不好了。”惹得姥姥好一顿白眼，而我却分明看到姥姥的脸红了，可嘴里还在狠狠地骂着：“老东西，也没有人逼着你来侍侯我。”姥爷恨恨地说：“不想让人侍侯就自己站起来啊？”气的姥姥的脸憋的通红。

　　姥姥的腿后来竟然真的出现了奇迹，又能下地走路了。可就是这副来阵风就能刮倒的身子骨，硬是和姥爷相互搀扶着走了好几里地的路去乡政府去告状。告谁呢？当然是那个年代闹分家的纠纷了。一对冤家对头那时候竟然默契起来。

　　姥爷的身体一直很硬朗，姥姥的身体不好，可是两人一吵架的时候，便浑身是劲。在姥爷八十岁的那年姥姥得了一场大病就不行了。姥爷哭得比儿女们都厉害，一直握着姥姥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着：“死老婆子，你快醒醒吧，你怎么就这么狠啊，你走了，我怎么办啊……”眼看着已经闭上了眼睛的姥姥，突然就坐了起来指着姥爷就骂：“老东西，我告诉你多少遍了，不是不让你哭么，要死啊你，赶紧滚，离我远点儿，我图个清净。”说完便倒下真的去了。

　　妈妈说，他们吵了一辈子，吵的连儿女都觉得累了，可是唯独这次不是真的在吵，姥姥是怕姥爷想他，才这么骂他呢。姥姥走了，姥爷的背突然就驼了下去，走路也需要靠拐杖，第二年的冬天也随姥姥去了。妈妈说他们下辈子还会再作夫妻的，因为这辈子没有做够。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时常会在梦里遇见他们，姥姥还在那个古旧的灶旁烧火，姥爷在炕上半眯着眼睛叼着个烟袋。甚至就在昨晚，我还梦见了姥爷，在一条荒芜的路上亦步亦趋地走着，任凭我跟他说话，就是不理睬我，我就一直跟在他的后面，后来那条路上出现了几个人有说有笑的走来，看见我问我去哪里啊？疯了啊？这才醒来，发现是一场梦，给妈妈打了电话，妈妈说，幸亏你姥爷没理你，不然就真的领你走了，尽管妈妈很迷信，可是我还是出了一身冷汗。狠劲地掐了一下自己，发现自己还是活着的。我想，姥爷之所以没有与我说话，是因为，在奈何桥上喝过了那碗孟婆汤，早已忘记了我是谁，可是他会忘记姥姥么，靠着那根拐杖也许他们正在一步步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