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菲利克斯有点窘迫地站在托里斯面前，手放在两边身侧却不停地绞着衣角，墨绿色的军装破破烂烂，右肩的地方被整个割开了，露出衬衣几乎看不出形状，起先托里斯以为他站不稳是因为被伤了脚，吓出一身冷汗，所幸只是一只靴子没了后跟。整个人像是从泥坑里捞出来的，灰头土脸，污迹斑斑。

发丝被溅在脸上的泥粘在了嘴角边，托里斯愣愣地，想要伸手去拉下来，菲利克斯却抢先他一步扑进他怀里，一边跺脚一边叫嚷着：

“混蛋！都是混蛋！都给本大爷滚出波兰啊！！！”

托里斯下意识地抱紧了他，再笨都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怀里娇小的的身体不安地抽动着，发出“混蛋混蛋”的咒骂声，愈来愈像呜咽。

对。

自十几年前苏联向波兰宣战开始，托里斯就知道他们的称霸生涯结束了，一旦有人挑战了权威，即使最后失败威名也已受损，更何况损失了乌克兰呢。

托里斯一直以来都有那种不好的预感，尽管迫切地希望不要发生不要发生不要发生不要发生，但还是来了。

只是，为什么一定是这个笨蛋呢？

“伊万布拉金斯基那个大混蛋——！”

是他。

托里斯回想起那个不怎么交往的邻居人畜无害的笑脸却只觉得心里发冷。明明没打过什么交道，托里斯却有理由相信一定是他没错，吃人不吐骨头的斯拉夫人。

没有得到回应，菲利克斯有点冤枉地抬起头，他没哭，眼泪不停地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是没掉下来，托里斯忽然没那么沉重了似的，他想伸手摸摸他的头发然后表扬他说菲利克斯是个坚强的好孩子。

菲利克斯撅起嘴，指着在日落光辉下依稀能见的大片土地，像个做错事来自首的小学生，嗫嚅着说：

“怎么办那里？已经不是波兰了……”

托里斯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能说出来，什么安慰都显得做作，只能握紧他的手。

菲利克斯深吸了一口气。

“你说没关系。”

“什么？”

菲利克斯居然笑起来，看得托里斯一瞬间失神：“我知道，你说没关系的，我们在把它们夺回来！”

托里斯愣了愣，随后也微笑起来。

“嗯。”

 

 

※

 

伊万·布拉金斯基可不等菲利克斯“去把它们夺回来”，就浩浩荡荡地和基尔伯特再次踏上了波兰的土地。

 

伊万走着走着停下来冲身边打了个招呼，轻松的语调好像他是出来郊游的。

“我去隔壁看一下哦～☆”

也没等基尔伯特挥手说你快滚吧，就哼着歌一脚踩在立陶宛的地盘儿上。

 

托里斯还没搞清楚这是哪门子的恩怨纠葛就被伊万·布拉金斯基一拳打倒在地，结结实实地一顿揍让他完全爬不起来，只能抱着肚子蜷缩以作最大的自我保护，等待换一个角度的拳脚，因为他觉得这个连打人也笑眯眯的家伙是绝不会轻易停手的。

不过伊万没有再打他，而是任凭他躺倒在地上自作多情，继而在屋里来回转悠着。

长软的棕色沙发上还放着今天的报纸，翻开在头版头条的黑白照片处，上面的波兰人民正在反抗着，被定格了下来，但势气不减。

伊万只是凑过去看了一下，耸了耸肩。

他坐到托里斯的书桌前，伸手拿起桌上的相框，上边儿浅月色发的人笑得没心没肺而另一个则差点儿被掐死。背景像是三月的春天，但也可能是五月。

伊万搓搓手，这样的好天气苏联可少呢。

“照片怕得不错呦～”

伊万把相框反扣在桌上，站起身，径直走来。路过在托里斯身边的时候放慢了下脚步，吓得托里斯一缩，闭紧了眼睛护住头，等他再睁开眼，伊万·布拉斯基早就走到了大门口。

“有空再来拜访呀，真是了可惜此行的目的不是你……”

托里斯挣扎着爬起来。

目标不是你。

目标不是我，那你干嘛来啊？！

托里斯恨恨地想，不过是来表明一下自己的强大吧，明显是警告……啧，居然被人摁在地上打，菲利克斯听到还不会笑死我……

菲利克斯……

“妈的！”托里斯破天荒地爆了粗口，一拳头捶向地板，“怎么早没想到呢！那个笨蛋！”

托里斯一下跳起来，好像什么伤都没似的，一股脑儿就往外冲，他的嘴唇有点颤抖所以就干脆狠狠咬住。

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千万不要……

有事……

 

托里斯站在菲利克斯家门口，确切地说已经没有大门了，彩绘的玻璃窗也被砸得稀巴烂，分明有被火烧过的痕迹，黑漆漆的炭灰还在不时地从门内飘过来，仍有温度。

他们居然……

托里斯慌了神，大叫起来：“菲利克斯！菲利克斯！”

他一头扎进废墟里，搬开横七竖八的砖瓦，动作利索，劲儿也足，可他心里怕得要命，万一的万一，搬开哪块砖，下面压得就是那个笨蛋呢？

没有。

没有。

什么都没有。

而托里斯还没想到的最坏情况就摆在他面前，他只猜测菲力斯克的伤势，不，不用抱幻想他没有受伤，只有托里斯没想到——

他不见了。

托里斯一屁股坐在唯一的石阶上望着天。

 

晚了，来太晚了。

是谁说没关系？是谁说会把失去的夺回来？

好像不是我。

但我，真的这么想。菲利克斯，我真的这么想。

你在哪里？

 

菲利克斯出现是在三天后。

托里斯站在那儿三天一动也没动过，紧绷神经不放过一点儿风吹草动，所以当菲利克斯的靴子已发出声音，托里斯就精确地辨别了声音的方向，箭一样冲过去把他怀在怀里。

菲利克斯被巨大的冲击撞地站都站不稳，但紧接的是一个温暖如厮的拥抱，他的眼睛一晃间迷离了。

“呜……久等了。”

他这么说着，反手回抱住托里斯，声音有说不出的疲倦。

   “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对不起……”

    托里斯一遍一遍道歉，身上的淤青如今开始隐隐作痛，大概是因为放下心来了。

“哎……”

耳边轻不可闻的叹息让托里斯一惊。

    叹息声。菲利克斯。

    “托里斯，我发现，”他抬起头，苍白的脸颊似乎有些病态的红晕，“我一无所有啊现在。”

    “说什么呢？不是还有我吗?”

    “不是还有我…!”

    菲利克斯把头埋回他的臂膀轻而易举地击碎他没说完的话。

    “我一无所有了。”

我也失去你了。

不然他们来的时候，你在哪儿呢？

    托里斯僵住了，浑身四肢百骸都疼起来。

 

 

※

 

托里斯病了。

但他自己不知道，只觉得疼痛感一直没有消去，起先是被揍的地方疼，而后胳膊也疼起来，头总是晕晕的。

    也许是因为干等了三天淋了雨，也许是没日没夜地把房子重新盖起来，也许是因为菲利克斯的那句话。

    尽管他知道那话是菲利克斯一时委屈才说的，尽管菲利克斯再也没说过而且每次都一脸欲言又止，想道歉又拉不下脸的傲娇样。

    但他忘不了菲利克斯说那句话时的表情。

    我一无所有了。

    绝望又悲伤。

    好在菲利克斯的悲伤长久不了，不一会儿就上蹦下跳，叫嚣着报仇了，只是这次气焰小了，估计自己也知道打不过。

    托里斯有些许安心，但既而又感到眼睛也火辣辣疼，只得靠在沙发上揉太阳穴，眼帘一合上，就不是很想再睁开了。

 

细微的声音传来，闷闷的。

他蓦地发现墙上的漆居然落下了一块，他伸手去捡，弯下腰之时忽然大块大块的漆都剥落下来，有些砸在他背上，一片粉白。他茫然地抬起头，几乎整面墙都露出了转头凄惨的面貌，砖之间的石膏好像曲折的皱纹似的，尽显老态。

    回到头，托里斯才发现不止这面墙，而是整间房的漆都落了，地板发出吱嘎声，铺满灰尘，所到之处尽是脚印，墙角的挂钟静声不动似是很久了，沙发陷下去一块，弹簧显然是坏了。他走向书桌，桌上的纸已黄褐不堪，一碰之下竟然是脆的，碎了。

    桌上还有一样，银制的相框，这边应该放着的是菲利克斯挂在他背上的照片，托里斯伸手拿起相框，照片上人影依旧，笑容也定格在那骨子里甜蜜的一瞬间，只是，黑白的了。

    砰的一声，托里斯就投发现挂在书架上的剑掉下来，轻而易举地脱出剑鞘，落满铁屑。从梦里惊醒，托里斯一睁眼就看到照片上的菲利克斯冲他微笑，他跳起来，冲到书橱前拔出宝剑。

    剑上反着荧光，哪有什么铁屑。

托里斯愣了还一会儿，颓唐地垂下手。

  对于他们来说，百年千年都不算什么，从未去预想过以后会怎样，从未怀念过曾经多辉煌，直到遇见菲利克斯，在他身边挥起剑，站在尸骨上，暴虐残酷过。

    兴许这是托里斯作为国家最充实的时光，但这和时间没太大关系，唯有在碰上某些好事情的时候，托里斯才会想，时间过得慢点儿吧？十秒变十个小时吧。

  不过这不代表时间没有影响，显然三十年来河东三十年河西，从帝王沦落到自身难保只不过一瞬间，这也是一种悲哀。也许真有一天，也会锈迹斑斑。

  疼痛再次袭上神经中枢，托里斯觉得呼出的气体温度比体温还高，重心不太稳。

他放好剑，推开大门。

伊万·布拉金斯基站在门口温和地笑，很自然地冲他打招呼。

托里斯闭一下眼。

这段时间，立陶宛多半都归了他。

 

 

※

 

童话故事大半是这样：

首先，女猪角是公主（灰姑娘是少数），分类大致如此

娇蛮的—— 一粒豌豆也能折腾死

天真的—— 不知道陌生人的东西不能随便吃

高傲的—— 答错问题也要掉脑袋

还有像菲利克斯这样的—— 混合了多种特质，总结一下就是 —— 那啥是吧……

但是不管怎么样都是公主是吧，被人宠是天经地义的。

其次，男猪角不是王子就是骑士，分类讨论

王子嘛，基本都是好结局，所谓“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个不是我说的啊是童话说的。

要是是骑士嘛，有点儿悬，你看，他们都比较有精神，太过欢腾的结果都不咋地，不过不用担心公主，会有thousands of 骑士接着上的。

至于仆人这个问题嘛，没怎么读到过哦，虽然几十年前菲利克斯就嚷嚷着要自己写一个，不过嘴上说说一直没动静，他甚至都没拿起过笔，托里斯眼巴巴地期待了很久，结果还是没戏。

但吸取经验依次类推，没了仆人有骑士，没了骑士有王子，没了王子还举头三尺有神明，让公主寂寞是很不好的。

所以说，无往而不胜的，永远是公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