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登阳的父子个子矮小,胡茬花白,像是停止了生长,远远地朝他的背影望去,赵登阳的父亲就像一件挂在衣架上的大褂,单薄而无助。
我和他们父子是很熟的。他们在我居住的小区租了一间商铺卖建材。每天上下班,都要看到这间面积不小的店面,总是会看到赵登阳像似老电影里面的一个人物一样,坐在凌乱的背景前,头发乱乱地在那里写写画画着什么。
后来,他们又搬到离小区有些距离的地方租下一间铺面,听赵登阳说,原先那间商铺租金太贵,每月都是在帮房东赚钱。可是现在这间铺面口岸明显不如过去,可赵登阳说,卖建材靠得都是回头客,生意影响倒不大。
从铁钉、砂子到下水管道;从水泥、灯泡到各种装修油漆,赵登阳父子经营的建材有近2000个品种,并且,我居住的小区周围不断有新的楼盘开工或者交房,他们的生意很是红火。
“你为什么对你父亲这样?”一直和赵登阳关系不错的我,因为一件事情的发生,让我对他产生了误解。
那天,我为几位朋友当导游去看看我居住小区周边的新楼盘。我们正朝着一户正在装修的房屋拾级而上的时候,就听到前面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随后就传来一阵呻吟,听着声音很熟悉,我拐过楼梯跑上前去,果然,是赵登阳的父亲摔倒了,身旁是一地的沙子。
赵登阳的父亲双手擦出了血,也许是腿哪里受了伤,只见他不停地搓揉着双腿。他额头的汗水顺着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往下淌,就像水土流失严重的黄土高原,他眯着眼睛,似乎没有察觉到我的到来,自顾自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一个年近六旬的老人竟干着如此繁重的体力劳动,可是,赵登阳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每天就是接接电话,收收钱,或者记记账。随后,就因此事,我和赵登阳发生激烈的争执。
本来事前我们都是心平气和的,不知道是我的哪句话激怒了他,赵登阳说:“这是我们的命,哪个不想像你那样,穿起白衬衣,打着领带,每天皮鞋光光地就可以挣到钱?”
我为赵登阳的冷漠感到失望。随后,很有一段时间,我有意回避着赵登阳,不过,心里还是在惦记着赵登阳的父亲的腿。
有一天,我的门铃响了,打开门一看,竟是赵登阳。
他笑嘻嘻地站在门口,说,你买了那么大的一张画,我来帮你挂到墙上。
“嘿,真有你的,你怎么知道我买画了?”我一边让赵登阳进屋,一边问。
原来,是赵登阳的他父亲见我买了画。的确,这幅油画一米四见方,挂上墙的确有些困难。
油画挂好后,我又提起了那件事情。赵登阳眼睛里明亮的光似乎黯淡了许多,他说他衣服脏,就坐在地板上,问我可以抽烟不,我找来烟灰缸,他端在手上,燃起一根烟,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
赵登阳说,他们请不起小工。一个工人每月工资500元下不来,并且还要包吃住。现在,建材的市场都是通的,也就是说利润都算得到,钱不好挣。
那天,赵登阳的父亲给人背沙子,一方沙子需要24个牛皮纸袋子装,每次只能背一袋。可是,一方沙子挣不到40元钱,请人背,起码要给人家20元钱,“你说,这人请得起么?”赵登阳说。
可是,这体力活,赵登阳也无能为力。因为,店铺需要人照看。赵登阳的父亲没读过书,记性又不好,就有一次,一个建筑队的工头来买安全帽,40顶,一共4个规格,工头挑选的是那种质量最好、价格最高的,可是,赵登阳的父亲却报错了价格,40顶安全帽不仅没有赚到钱,还亏了100多元。
“我们有近2000多种货,同一商品,规格有好几种,同一种规格的商品生产厂家又不同,价格有十几元的区别,有几元钱甚至几毛钱的区别。可是又不能标好价,因为进货的时间不同,进货的数量不同,是否给现金或者打账,等等。建材市场价格又特别乱,不好把价钱标死了。再说,我们是小本经营,一种货不能压多了,只能品种多些,因此,几乎天天都要进货。你看,现在,里里外外就我和我父亲两个人,没有办法。”我终于理解赵登阳的苦衷。
赵登阳说,现在,生意不好做,看起铺子的货每天走得还可以,可是,很多人都在欠账。不欠吧,生意就更不好做。赚些钱,除了必要的开支,就得马上进货。赵登阳说,来城里这么久了,就在铺子旁边就有这么多火锅店,可是,他们还没有跨进过一家的门。
其实,赵登阳最苦恼的还是自己书读少了。
顾客购买沙子,你要根据工地大小,为顾客计算出沙子的用量;粉刷墙面的油漆,你也得为顾客事先提出建议,包括根据装饰特点、家庭成员的结构,房间的功能等,这里面包含有化学知识、数学知识,甚至还要懂得装修知识等等,特别是那种工程建筑方面的知识,太需要了。赵登阳说,他要学的东西太多了,而目前,他还不会上网,他希望跟我学上网。
赵登阳说,如果今年生意做得比较好,就准备把农村老家的母亲也接出来。前些日子,老家带信来说,给赵登阳说了个对象。赵登阳没有其他条件,就说,一定要读过书,起码初中文化。
当然,赵登阳内心深处还有个梦想,希望能够在城里买套房子,一家人能够在城里生活。他说,他的后代也希望能够上幼儿园,一定要比自己过得好。
每天,都可以看见赵登阳和他的父亲在忙碌着。他们永远都是蓬头垢面,永远都是一身灰土,脸上也永远挂着满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