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杨西去多日,我一直在背后偷着乐,今日终于忍俊不禁,大笑了三声。
柏杨的存在,太让我不自在了。你想他放着好好的文人不做,偏偏往监狱跑什么?若稍稍聪明点,就应该调转方向,跑主席台,跑领奖台,跑富贵人家的餐桌。本来他要往哪儿跑,也不关我什么事,可他是文人,我也是文人,他的特立独行让我好不难堪。当我以文为砖敲开宦门,端坐于主席台的时候;当我的颂章获得大奖,在领奖台上接过奖证奖书的时候;当富人贵人赏我美食,我大快朵颐的时候,就不由得会想起待在监狱里的柏杨,顿时浑身不舒服起来。是呀,咱同是文人,区别咋就这么大呢?现在好了,柏杨已逝,监狱可以腾出来关其他犯人,政府可节省修造监狱的大钱不说,我也不用难堪和不自在了,爱干什么干什么去。这多么的爽,我能不大笑吗?哈哈哈哈……
柏杨不识时务,著的文太扎眼,发的声太聒耳。我脸上干嘛长眼睛,脑袋两旁干嘛生耳朵?不就是想阅美文,听美声吗?没有美文美声,还不如长鸡眼,生息肉哩。盛产美文美声的时代,美文填目,美声充耳,谁不神清气爽,心花怒放,雄性激素激增?柏杨倒好,专写骂文,专发骂声,专与我这习惯于美文美声的眼睛耳朵作对,叫我无法清静,不得安宁。如今好了,柏杨两手一摊,嘴巴一闭,骂文绝迹,骂声不再,惟有美文普行于世,美声广播人间。从此再不用担心有人扎眼聒耳,从此天下太平,乾坤朗朗,幸福生活万年长。君不见处处都是灿烂的笑脸,艳丽的鲜花,咱可尽情享受眩目美文,盈耳美声,叫我怎能忍住不大笑?哈哈哈哈……
柏杨就像一面镜子,真实得过于残酷。我向来认为自己是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自觉人模人样,品正行端,冰清玉洁,高风亮节,烧成骨灰都会香飘十里。谁知到了柏杨这面镜子里,我竟然丑陋无比,难看得全无一点人形,仿佛画皮被一下撕破,原来皮下是一只恶心的癞蛤蟆。连我的假仁假义,我的阴险奸诈,我的贪婪无耻,我的淫巧下作,我的奴颜媚骨,我的嫉妒凶残,我的卑怯懦弱,本来都伪装得好好的,也无遮无饰,大白于天下。这对我的打击也实在太大了点,我自惭形秽,无地自容,好气愤,好郁闷,悄悄将这面镜子忌恨了几十年。这下没事了,这面镜子终于啪一声,摔地上破掉了。我大大松了口气,我见不得天的丑陋,再不会被这可怕的镜子照见了。我从此又恢复了光鲜的人形,行走在世上时,不用疑心自己穿没穿着裤子。我从此又变得道貌岸然,又有了尊严,又恢复了自信,又成为人见人敬的正人君子。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只要做稳正人君子,娜怕是伪的假的,就无忧无虑,自由自在,快活如神仙,我难道还没理由大笑吗?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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