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父

十一

叔叔去世了？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一天，收到北京的大哥来信，一时竟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听说老婶身体不好，颈椎骨质增生压迫四肢神经，已严重到难以自理。而我家有长寿史，叔叔年仅70来岁且身强力壮，即使心脏有点毛病，也不至于危及生命啊！

哥哥姐姐们正在议论此事时，老家二姑家的几位表哥和表弟来到我家。

“肯定有问题，我老舅始终被那个老妗子虐待，儿女也不孝；我们总觉得他死因不明，咱们多去些人，讨个说法，别让他们以为老舅家中无人！”大表哥道。

于是，大家开始研究由哪些人去北京奔丧。

表哥问我：“表弟，你工作能脱开身吗？”

我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无论如何也要去一趟的。”

“好，表弟你能写，有你去就好了。到那里如果发现有问题，就由你执笔和他们打官司。”

“表哥，对不起。我觉得侄子、外甥再亲近，也不如儿女亲近；所以，我若去只是吊唁，不想过问叔叔死因。”

对这一说法，有人赞成，有人反对，大家约定先到那里看看究竟再决定咋办。

一队人马开赴北京，将近20人，大有讨伐声势。

叔叔家无人在家，大家便来到居委会。

居委会的一位大妈在人群中一眼发现了我，卖关子道：“你们先别说话，我猜猜你们的来意，你们一定是老刘的亲属，那位一定是老刘的侄子。”说着，用手指向我，“他长得太像老刘了，比老刘家他那个大哥还像。”

或许是居委会看到这些人来意不善，便大讲叔叔生病期间，儿女是如何孝顺，尤其对小妹大家赞扬。

经过居委会联系，叔叔家的大哥、大姐和小妹先后从医院赶回，因为老婶此时还在医院住院。

叔叔家的大哥介绍了事情来龙去脉。

最近，老婶病情加重需要住院，叔叔便马不停蹄地给她联系，出于对老婶的心理补偿，定要她住进全北京最好的医院。

终于如愿以偿。把老婶安顿好，叔叔却累得心脏病发作了。

这天，叔叔回到家里，觉得不舒服，吃了药就躺下了。

小妹看到叔叔好些了，要给叔叔做饭，问道：“爸爸，您想吃点什么？”

叔叔道：“我想吃煎咸鱼。”

咸鱼煎好了，叔叔吃得很香。谁知，吃完咸鱼，叔叔突然嘴歪了，说话也不利落了。

小妹赶紧打电话招呼大哥，把开始昏迷的叔叔送往医院，而叔叔却始终没有苏醒过来……

后来才知，心脏病犯病时有很多忌讳，其中就包括不能吃咸鱼。

大哥还讲述了处理善后的整个过程。

情感烧焦。事情的经过几乎无懈可击，来人再也无话可说。

夜已深，大家一番彼此寒暄过后，都住在叔叔家。居室内、厅里都住满了人。

胆小者以无所谓的姿态率先选定远离口中最亲近的逝者的位置，准备入寝。尚未安葬的逝者的灵魂真的还在亲人身旁游荡吗？乡下人似乎更相信入土为安的说法。

黝黯的灯光如蝉翼，给厅里的所有陈设铺上一层薄薄的淡蓝。

真正无所谓的我睡在厅里，安置行军床的位置，头顶紧挨叔叔的骨灰盒。

我心中默念：“老叔，您若此刻真的还没走，就给我托梦吧，我不怕，正好想和您你再唠唠家常。我还有很多话要问您……”

然而叔叔好像想法和我不同，他用他的方式疼我，整夜并未骚扰我，我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离开北京时，小妹意味深长地对我说：“说心里话，我过去一直恨爸爸，但这些年我承认他是天下第一模范丈夫，他对我妈可以说少见的一往情深。而我妈，尽管为我们付出了很多很多，对我爸确实不咋地。真不知该如何评价这对老夫妻……”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