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未都悼路东之
(2012-01-25 21: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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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未都
少安兄久未联系,突然来电,劈头就告知东之去世噩耗,我一阵心悸,匆匆挂掉电话。人到中年,朋友之间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有了消息往往多是坏消息。人生过半,虽说信息沟通便利了许多,但也不如年轻时腿勤快,那时朋友想见,往往不做沟通就骑车前往,撞锁就骂两句。
我与路东之相识于1984年,那年我就职的《青年文学》受团中央委托,为次年的国际青年年征文,题目是《我们这一代年轻人》。那时正是文学鼎盛时期,全国各地的投稿每天都以麻袋计,我们要在这堆积如山的稿件中筛选,东之的《鲁桓世界》脱颖而出,为征文三个一等奖之一。那年,东之22岁,我29岁。
东之表面平和,内心却桀骜不驯。自恃才高八斗,故常对世界嗤之以鼻。他自幼习书法,喜篆刻,长于诗文,二十几岁时已如唐宋老翁,逢年过节,或遇感慨,他必作诗发与友人,自称路子。东之的诗我是极爱读的,真实不虚,拳拳之心火热,殷殷之情染人。正是这个路子,让人忆起他时却净是迂腐之举。记得二十年前,他在我家一坐便是深夜,对窄仄空间浑然不觉,任凭犬子酣睡,妻子呵欠连天。一次深夜过半,我提醒他说“天下雨了”,委婉逐客,东之却以嫣然一笑对之,然后继续叨叨他心中的梦。
东之心中有一个梦,叫做“可能”,他用“可能”解释着他自己的行为。我和他在15年前一同获批准建立博物馆,一拨四人,只有我俩坚持至今。东之由于喜爱书法篆刻的缘故,他的古陶文明博物馆多是瓦当封泥甲骨碑拓之类高古艺术,这让他如痴如醉,但却让多数观众如雾如云,但他却热爱这份孤独,忍受长久的寂寞。这一现状,正应了他早年矫情的诗句:有一种苦难是选择。
东之说,“我将在我的博物馆里把我的精神领域的一切发挥到极致,从而实现我的‘可能’境界。”他说他将来要成立“可能基金会”,成立“可能研究所”,他送我的作品集可能更能说明他的理想,书名叫做《可能——一个孤独者的诗歌远行》。
东之不打招呼匆匆走了,朋友们再也看不到他的新诗了,一个内心充满激情的诗人总是让别人揪心。我竭力回忆着与东之的最后一面,在一个清冷的小拍预展上,我们不期而遇,那天大家都行色匆匆,但我们仍坐下聊了一会儿,喝了一杯白水。东之尽管与我很熟,尽管才华横溢,但他每次见面总会闪现他惯有的羞涩,他只看你第一眼,第二眼就看着远方,没有远方也看着远方,几句清晰的表达中一定会夹着一句含混的自语。人生不知身后事啊,如我知他今天就匆匆远行,一定拉上他吃个饭,喝个酒,道个别。
东之英年早逝,差一岁才到半百。我以为我有与他的合影,在家中翻了半天却没找到,这让我呆坐了许久,人生就是这样,朋友之间再熟也要珍惜,随手拍个照可能就是终生的留念。
东之西行,一路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