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三四岁的时候吧,有一天下午,和我妈妈在四牌楼附近走散了。小小的我,仰着头四处张望,就是找不到那件我熟悉的蓝色上衣,我从百货大楼的这个门跑到那个门,想着妈妈说不定在和我捉迷藏,忽然之间就会在某个门后笑吟吟地闪出,再递给我一个棒棒糖,把我紧紧地揽在怀里。
我忙乱寻找了一阵,开始惊慌失措。当我意识
到真的找不到妈妈的时候,习惯地扁扁嘴巴,准备放声大哭。这时候,一个面目和善的老奶奶过来,摸了摸我的脑袋,小姑娘,找不到爸爸妈妈了吗?我立刻收住快
要喷薄而出的哭声,警惕地看着她。前两天晚上,妈妈刚给我讲过小红帽和狼外婆的故事,顺便告诉我,单独一个人的时候,一定不要陌生人说话。眼前的奶奶笑眯
眯的,慈眉善目,一点也不像坏人,可是坏人也不会长着尖尖的牙齿和长长的爪子呀。我含着眼泪,还是故作镇定的摇了摇头。奶奶拉着我的手,那你怎么一个人在
这里啊?我送你回家吧。奶奶的手很软很暖,有点像我外婆的手握住我的感觉。我几乎要点头了。可是心里一直有个声音:你不是个听妈妈话的孩子么,怎么能就这
么轻易地和一个陌生的奶奶走呢。我的手抱着玻璃门框,抱得紧紧的,坚决地摇摇头。奶奶很善解人意地不再劝我,始终站在我边上,乐呵呵的和我聊天。天色渐渐
灰黑,我终于看到了急得脸色通红向我跑来的妈妈,在她一把抱住我的时候,我回过头去,对着奶奶说了第一句话,奶奶再见。奶奶微笑着和我摆摆手,转身慢慢离
去。我趴在妈妈的肩头,看着奶奶有些蹒跚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觉得她真的好像最疼爱我的外婆。
长大以后,我终于知道,陌生并不只是漠然和距离,有时候,它也是靠近和温暖。
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我一直在寻找着,我几乎想不起来他的容貌,但我永远能记住,那双昏黄灯光下黑黑的眼睛。
那段时间,马鞍山路和长江路口正在修下穿
桥,马路基本上都封闭着,只预留了很窄的一条小路,而这条路却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每天在轰鸣的机器声和扑面的灰尘中穿行而过,常常让我叫苦连天。那天
傍晚下班,在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我骑着电动车,小心翼翼地穿越那一段路时,由于天色已暗,再加上尘土飞扬,我撞到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料上,车子一滑,整
个人倒在地上,放在电动车踏板上的东西七零八落,飞出老远。狼狈不堪地爬起来,掀起裙子,膝盖上蹭破了一大块皮,鲜血正慢慢渗出来。我艰难地扶起车,发现
一块木板上长长的钉子正牢牢地钉在我的车轮胎上。天,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要怎么把这破车运到修理铺呢?我呆呆地站在那儿,真的是欲哭无泪。这时候,
从那边轰鸣的机器旁跑过来一个拿着铁锹的小伙子。他戴着破旧的头盔,上身穿一件颜色模糊的背心,卷着高高的裤腿。昏暗中,看不分明他的五官容貌,只一对黑
黑的眼睛在灯光下闪亮。他一声不吭,帮我捡起散了一地的东西,然后用力拔下那块惹祸的木板。车后轮软绵绵的瘫在地上。他抬起头,看看正揉着膝盖一脸痛苦的
我,匆匆跑回机器旁像是交代了什么,然后跑回来,不由分说推过我的电动车,走吧,过了前面两个路口,右边就有个修车铺,你小心点。我听话地点头,一瘸一拐
地跟在他后面。那真是一段漫长的路,爆了轮胎的电动车推起来很费力,他身体极力前倾,后背上的背心几乎湿透。终于到了那家不起眼的修车铺,看到店老板熟练
地拿着工具拆下轮胎,小伙子放心地转身离开。我才想起,这一路我们俩竟没说过什么话,追出门,我忙不迭地说谢谢,他头也没回,匆匆往回走了。
我想,他就在我每天必经的路边工作,我一定
可以找到他,当面再对他表达感谢。可是,我后来每次路过这个路口,都只看见一群默默埋头工作的农民工,他们穿着同样破旧的衣服,头盔下同样的满面灰尘,挥
汗如雨,我竟然在这一大群陌生人中,无法分辨出那个,仿佛义不容辞帮我解除窘迫的小伙子。每一张脸都是那么陌生,每一张脸又都那么亲切。我只能凝望他们忙
碌的身影,在心底对他们中的每一个深深致敬。
总会有些陌生人,也许和我们只是擦肩而过,却总能让我们,铭刻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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