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马尔克斯短篇小说集《蓝狗的眼睛》:孤独的萌芽

2024-05-04 20:47:07
标签: 拉美文学 马尔克斯 小说 蓝狗的眼睛

读马尔克斯短篇小说集《蓝狗的眼睛》:孤独的萌芽

/张超

 

如果你想知道加西亚·马尔克斯早年的小说作品达到什么水平,你就可以读读他的短篇小说集《蓝狗的眼睛》,译者是陶玉平。

《蓝狗的眼睛》出版于1974年,收录了马尔克斯1947年至1955年发表的14篇短篇小说,包括他的处女作《第三次忍受》,和派驻欧洲前被朋友从垃圾堆里捡回的《伊沙贝尔在马孔多观雨时的独白》。

1947年,20岁的马尔克斯成为波哥大哥伦比亚国立大学法律系的一名学生,但他的兴趣爱好完全在文学上,他想当一名作家。受卡夫卡《变形记》的启发,他创作了短篇小说《第三次忍受》,913日,小说发表于当时哥伦比亚最有影响的报纸《观察家报》文学副刊《周末》上。

《第三次忍受》以独白的方式,讲述了一个活死人的故事。主人公“他”七岁时死于伤寒,身体却在棺材里正常地生长了十八年。他人死了,意识却还存在。他知道妈妈每天拿尺子来测量他生长的情况,还要忍受“冰冷、锋利、硬邦邦的噪音”,他担心老鼠来咬他。这是一种活着的死亡,却又是货真价实的死亡。现在25岁的他身体不再长高,妈妈的照料也显得“有点儿漫不经心”,他担心人们把他活埋了。但“他已经准备好忍受死亡了”。这是一个灵魂与肉体分离、生与死的界线消失的事故。作品中没有所谓的艺术高潮与人物冲突、人物形象,通篇是意识流式写法、超现实的描绘,具有现代主义小说的特征。作品想象丰富,辞藻华丽,像关于噪音的描写采用了通感手法,如噪音“长着光滑的皮肤”等,令人叫绝。作者承认作品受到格雷戈尔变成甲虫的启发,但其创作灵感应该来源于童年时听到的鬼魂故事,特别是外婆特兰基利娜的影响。作者的处女作已触及到孤独的主题。一个清醒却无法决定自己命运的人,该是多孤独无助。

四十二天后,第二个短篇《埃娃在猫身体里面》发表于同一刊物。报社副主编兼文学副刊主编爱德华多·萨拉梅亚评论说,马尔克斯的出现,“意味着一名新的、引人瞩目的作家诞生了。”《埃娃在猫身体里面》写了一个鬼魂想附体在一只猫身上的故事。三千年前,主人公“她”的孩子死后埋在院子里一棵柑橘树下,她因此患上失眠症,一天晚上想吃柑橘而坠亡。现在,她又想吃柑橘,正在犹豫是否需要附体在一只猫身上时,猫却不见了,而家中到处是砒霜,灵魂最终无处寄托。作者说这篇小说的灵感源于儿时一个美女曾对他说,她想钻进她怀中那只猫的身体里去。中国有孟婆的传说,死人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就可忘掉前世,投胎做人。显然,马尔克斯的作品中没有这个文化基因,三千年了灵魂念念不忘生前事,还在家里游荡,正如腰封上所说,她在时间里迷了路。

之后不久,《观察家报》发表了他的第三篇小说《突巴耳加音炼星记》。小说写了一个瘾君子吸毒后上吊时的幻觉。作品中有一段关于父亲形象变化的描写,颇显不恭,有弑父的意味,隐喻了对传统与压迫的反抗。和前两篇一样,小说写得梦幻朦胧,一样的结构、一样的手法:自说自话,孤独,死亡、迷离。

若干年后,作者说这些作品纯属无中生有,有的荒唐离谱,全都缺乏真情实感,“写得像卡夫卡式的迷,作者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后来在接受《巴黎评论》采访时说:“它们全都是一些智性的短篇小说,因为我写它们是基于我的文学经验,还没有发现文学与生活之间的关联。”但读者依然可以感受得到文本中丰富的想象,优美的文笔,具有很强的可读性。

和小说集同名的作品《蓝狗的眼睛》,是作者任《纪事》周刊主编时,为补救刊物的“天窗”写的应急之作之一,另外一篇《关于纳塔纳埃尔如何做客的故事》也是为补刊物版面空白写的急就章,表明作者已很娴熟地掌握了小说的创作手法和技巧。“蓝狗的眼睛”是男女主人公在梦中相见相识的一句暗语。但是,每天醒来,“他”把梦中的暗语忘得一干二净。“她”在梦中把暗语写在城市的各个地方,围观的人都说她疯了,而“她”醒来后也不知道把暗号留在什么地方。春梦无痕。如果梦代表一种追求,那么这里的孤独就是他们的追求永远无法实现。让读者烧脑的是这是一个梦中有梦、梦中套梦的故事,两人的梦是互嵌的。虽然是梦,但作品中有人物对话、有动作,与前几篇的纯粹独白式手法比,可读性更强。当然,从翻译角度说,我更喜欢“蓝宝石的眼睛”。

《六点钟到达的女人》是一个没有鬼魂的故事,小说彻底摒弃了独白、梦幻的手法,以人物对话推进情节发展。女人杀了一个嫖客,希望“爱”她的何塞为她作伪证,说她五点半就到了他的店里。剧情的变化是何塞由最初愿为她杀人到最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只得失望而去。

《石鸟之夜》一扫晦涩朦胧和超现实的手法,写得简洁明快,没有什么阅读障碍,应该是集子中最受欢迎、喻意最强的作品。1950727日晚,作者和巴兰基亚文学小组的朋友到黑女人艾乌菲米亚妓院聚会,一个客人抓起一只石鸟直往满是沸水的汤锅里扔,艾乌菲米亚厉声喝道:“小心石鸟啄瞎眼睛!”回去之后,作者一气呵成,写了这样的一个故事:三个人的眼睛被石鸟啄掉,但没有一个人相信这件事,包括亲眼所见的孩子,以至他们在无边的黑暗得不到任何帮助。这篇小说的孤独是多重的。三个瞎了眼的人得不到任何帮助是孤独的。因为害怕失去旁人的信任而不敢或不愿承认眼前实事的人,不仅是孤独的,更是悲哀的。正在阅读的孩子不仅像大人一样不肯承认眼前的事实,而且对书中的内容即实质不感兴趣,仅关注色彩也就是外在的形式,他们的心灵已蒙上灰尘,前途堪忧。中国有目盲与心盲之说,心盲比目盲更可怕。作者在《活着为了讲述》中说,时隔五十年重读这篇小说,依然“认为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用改”。

在《有人从雨中来》,《百年孤独》中的两个人物乌尔苏拉、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的名字第一次在马尔克斯的作品中出现。《伊沙贝尔在马孔多观雨时的独白》原是《枯枝败叶》里删减下来的一节,但发表比《枯枝败叶》早,意外成为马孔多镇的诞生地。这也是本书的两大看点。

书中的14个短篇是14种孤独,写作风格从天马行空的魔幻到关注现实的转变、起伏,反映了作者早期在创作道路上的探求历程。关于短篇小说,作者说,他坚信“短篇小说的地位高于长篇小说”。在接受《巴黎评论》采访时,作者还说写短篇比写长篇还难,因为“每写一个短篇,你都得重新开始。”年轻的马尔克斯已种下孤独的种子,若干年后它将长成参天大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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