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用

西湖乱想

到西湖的时候，已经夜了。

 

都说看水不能晚上看，尤其是在节假日的晚上。
断桥边不见残雪，素手不撑纸伞，只见来往的恋人肩磨着肩。白堤上不闻马蹄，芳草不没青石，只见水泥的路面平整伸延。
西湖的水，黯淡混浊，缠缠绵绵，跌跌宕宕，然然接入夜空，模糊一片，连星星月亮皆寻不见。
沿着白堤一路向前，是平湖秋月，是亭台楼阁。
千年前的风，穿越古老的岁月，幽幽荡荡，绕在鬓边。
回首，依稀有人影轻轻一晃。咿咿呀呀，又唱着小曲儿，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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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引莺招柳夹道，章台直接到西湖。
春花秋月如相访，家住西泠妾姓苏。

 

我姓苏，人唤小小。
曾经我是爹娘绕指的金玉，膝下的明珠。
年幼的时候，爹与友人游山玩水，常常带我同去。他们在花前月下摆了筵席，日日喝得酊咛，并不看住我。我于是迈着小小的步子，独自去寻幽。在馥郁的花丛里，或者青葱的松林下，偷偷的躲着，听前来寻我的奶妈拖长了声音唤。
小小，小小呵。
掩袖而笑，花草皆失色。苏小小自月色里款款行来。苏小小是爹和娘小小的仙子。

 

那样的好梦，通常都是会醒的。
一夕之间，风云变幻。月中仙子下了广寒，也不过是酒寮里一名青娥。
素手沽暖酒。
如此。而已。
我自城东搬到城西，落户西泠桥边，朝夕与山水相伴。虽人称为妓，入幕者其实一个也无。可是那又如何，我于山水间悠然独乐，朝朝松下路，夜夜水边村。
如果能这样过一生，美人白头，也是甘愿。
争奈那一日的断桥边，白堤上，一个闪眼，我遇上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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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湖秋月，其实不过是一条曲曲折折的桥，连着一面平台，伸在湖边。忍不住问同游的朋友，此因何而得名。
朋友说，秋月当空之时，于平台上望出去，一片的远水接天。湖面平如镜，倒映月色，故得此名。
笑。这些大约也不过是后人杜撰。那风流的名字，隔着一代一代流传下来，不过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以讹传讹。各人有各人的心思罢了。
或许最初的最初，它们只不过是某一个女子，某一次温柔的念想而已。

 

亭中朱红的柱上，结满了蛛丝。柱边倚着长发的女子，对着镜头巧笑嫣然。又有白发的老者，相挽着缓缓踱过。
掏出手机来，对着那重建翻修了许多次的“古迹”，轻轻按下快门。
蛛丝儿结满雕梁，绿纱今又糊在蓬窗上。说什么脂正浓，粉正香，如何两鬓又成霜。
平湖秋月。十里霜满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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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乘油壁车，郎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泠松柏下。

 

遇到他时，苏小小年方二八。
十六岁的容颜，如何不似晓风杨柳，如何不若初日芙蓉。我常挽起车窗边的幔幕，冷眼看西湖波心荡，冷眼看路边蜂蝶狂。
我不语。我知道自己秉绝世稀容。这远山眉，这桃花眼，有翠黛双分，加一点樱桃颗。然而这些皮相都不是我要的。命虽注定我是青楼中人，一方香院，四面红墙，也挡不住我的张狂快意。
我恨我不是来去自如的风，我恨我空有容天地之心。
我恨。
但我不怨。
我只是在西子湖畔扣响琴弦，弹指轻唱。有人懂有人不懂。有人来有人去。
然后那一天，我在车里淡淡回首。便看见了他。

 

那个骑着青骢马的翩翩少年。醺人的风洒下柳絮儿，洒在他的青衫上，洒在他的黑发间，洒在我的眉梢眼底。
湿哒哒，甜腻腻的。叫人无端的眼软唇涩，提不起力气。
我知道，是他，就是他了。
我等了千年万年的人。便是这一个，不会有错。
良人啊，请留步，且让我轻挑细抹，为你赋歌一阙。
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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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出平湖秋月，依旧是白堤。
通常在这样的地方，我会生出许多无端的臆想。比如曾经留下无数传说的人与事。比如到了西湖边，就不能不想起的白素贞。
比起白姐姐，其实是喜欢小青多一点的。且是张曼玉版的青蛇，妖娆的眼底是掩盖不住的风情。面团儿的腰身，软若无骨。纵然是法海，怎能不化作绕指柔，怎能。
且只有这西湖的水，这样女性化的景致，沟沟壑壑都透着妩媚，桥桥亭亭都渗着婀娜。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滋润这样的女子。
若我是许仙，小青呵小青，能共你多情小姐共衾帐，也不会舍得你叠被铺床。
小青在姐姐身边媚眼斜飞，轻声娇笑。笑醉了许仙。笑醉了所有靠近西湖走过西湖爱上西湖的人。

 

过了中山公园，是楼外楼。
此时的楼外楼当然不再是以前的楼外楼。临来之前，朋友叮嘱，不要去楼外楼吃饭，贵且味不佳。
当然。商业社会，古迹多半有负盛名。尤其是带有盈利色彩的古迹。然而我是多么的怀念并且冥想，在许多年前的西子湖畔，曾经有过这样一栋雕梁玉砌客如云来的小楼。
那肩上搭着雪白布带的小厮，站在高高的门槛边拖长了声音喊，有客到，您慢走，小心脚下，请上座。
梦回唐朝。一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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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花虽傲骨，怎敢敌春寒。若更分红白，还须青眼看。

 

桃花开时我迎他来，桃花落时我送他走。
我知他不会再回来。
洗尽铅华之后，苏小小也不过是一个贪恋人间风月的普通女子。一个在爱情里一路溃败的仓皇女子。
但是我不会给他看见我破碎的心。永远不会。
我只要用无边的温柔淹没他，让他在回想中眷恋的微笑。足矣。足矣。
当红颜老去或者凋谢，仍然以这样缱绻的温情留在人的心中，这便是我。苏小小。
一个萦绕在所有有情人心头的梦。

 

又一年桃花开放时我在西湖边遇到一个酷似他的书生。
我赠金与他，祝他青云平步。
书生千恩万谢后大步去了。我手扶门框，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绽开一个绝世的微笑，生生惊散了一众人的魂魄。
有什么呢。男人爱过我，谢过我，然后离开我。一个一个，并没有什么分别。
没有谁留下来。

 

所以我依然是我。从始至终。没有改变。
我也爱过，但是又淡忘了爱情。
十六岁的苏小小罗绮遍身，满头珠翠。唱着缠绵的情歌，在苏堤边为君一舞。君惊为天人，尾随不去。绣房内软玉温香自入怀，夜夜笙歌朝朝比目。红颜灼灼，春梦依依。
良人呵，如今你在哪里。可有人红袖添香，举案齐眉。

 

我在春风里轻轻的倒下去。
我累了。我不愿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