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舞朝天·离歌

    引子

一袭青色闪过，一张张皇失措的小脸，不知是什么在后面追赶着，繁密的数枝划在她的脸上衣服上，浑然不知似的继续跑着。
班驳的阳光透过树叶印在她的身上，仿佛是她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痕迹。

悬崖，边上。
她终于停住了。
剧烈的喘着，步态不稳的退了几步，绝望的又向后看了一眼。
猎猎的风吹的青纱水袖夸张的向后甩去，碎发在一张憔悴的脸上舞动着，一丝笑隐隐的出现在她的脸上，树林中几点暗影也停下了。
她慢慢的走向悬崖边，细碎的石子顺着绣鞋边滚落下去。
张开双臂，已经看不清她的脸了，风越来越大，几乎要把她吹上天，一支箭悄无声息的贯穿她单薄的胸膛，从那一点开始，无数耀眼的细尘膨胀散开，随着风迅速的飞入天际。依然固执的留下的是不甘的嘴角，还有隐忍不住流下的泪……

这一世，她还是输了。

奈何桥头，一抹青色系在桥柱上，很久很久，不知是谁系上去的，也不曾见谁为其停留过茫然的脚步，匆匆的，也许已存在千年……

轮回反复，只为某人的不甘，不甘堕为宿命的安排，忍下这苦，等待着，许是回首，许是一声轻轻的问候，全部沉淀着。

我要做你下世的妻。


    （一）
孟婆伸出她干枯的老手，一手掐住女子的脖子，一手强制的在灌着汤药，却不料满满的一碗仍被无力的手打翻。
“我不喝。”
轻柔的嗓音，固执，那份让人心痛的固执。
“我不会喝的。不要做无用的事了。”她扭过头去，“让我走吧。”
孟婆只拉住了她的青纱水袖，一用力扯下了一条，飞扬着，不肯落下。
“何苦呢……”孟婆抖着手，“几世都是这个结果啊……”

从此那抹青色就一直停留在那里，无人问津。

就像一个诅咒，和宿命下的赌。

记得她还是地藏菩萨藏经阁里的灵童时，看着人间的事态万千，心静如水，看破红尘，在佛经中读着自己的前世今生。
有时菩萨考她，问她为何不对尘世动心，看了那么多风花雪月，看了那么多悲欢离合，多少人在地府修行千年只为走一遭轮回，做一世的凡人。
每当这时，她总会跪在菩萨的脚下，静静的说：
“来回反复，终究如此。”
“其实你命中没有，但看透得早，免去很多的苦啊。”菩萨也总是如此的说道，“轮回到底有多苦，只有轮回往复的才知道啊。”

她每每看着孟婆站在奈何桥头，盛着一碗碗的汤药，絮絮的念叨着。
在她的眼里，那无非只是一具具行尸走肉在履行着一种仪式，或是模式，走着早就安排好的流程，走着，走着。
她回身离开。
不再想，不再念。
那一碗碗的汤药，究竟是什么滋味……

她和他并不认识，那是她去给朱笔判官送经书的时候路上的遇到的一个小鬼。
“你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吗？”
她读得出他眼中的苦，和迷茫。
“不可以，劫数天定。”
“有既是无，无既是有……”在她的背后蓦地响起苦涩的嗓音。
她只是停了下，走了。
宿命吗？
改变吗？

从此那一声苦涩的“有既是无，无既是有”时而出现在耳边，比经书的声音还要大。
可是这一次她却未同菩萨讲。

那日奈何桥上的孤魂特别少，她慢慢的走上桥，从孟婆身边走过，细看着那鼎中的汤药，和孟婆对视了一眼。
“前尘往事几重多，
莫把知晓当经过。”
她停下脚步，轻柔的说：
“婆婆何意？”
远远的，又看到孤魂的影子了，孟婆不再看她，起身盛起一碗碗的汤药，好似忘却了她。
“这样么？那就忘了吧。”

她站在桥上，低着头，照着弱水梳理着乌发，一屡发丝飞散开，消失不见。
“你……”
她被身后一个声音喊住。
那个……声音……
她慢慢回转头去，是前次在路上碰见的小鬼，那种茫然的惆怅叫她忘不掉。
“你……不是和我们一样的吧？”
“不是。”
他又看了看她，她记住了他的眉眼，一丝忧愁凝在几分俊朗的庞上。
“你……很苦吗？”她张开嘴。
“苦……轮回吗？”他也不再走了。
“恩。”
“苦吗？苦吧。”他笑了，笑的很干涩，“往复来去，总有前世未了的，等着那一刻的如意满足，却总也等不来。也许这就是宿命吧，固执的期待下一次的圆满，期待着下一次的相见，生生世世……”
“你在期待着什么？”
“未了情……”
“那是什么？”
“你是菩萨座下的灵童，你怎么会知道这世间的情爱呢？不说也罢，不说也罢……”他又回到了轮回的队伍中去了。

一阵喧闹打断了她的沉思。
“不！我不喝，喝了我就会忘了她了，喝了我就会忘了她的！”
是他。
他挣扎着，拒绝喝下孟婆的汤药，可仍旧被强行灌下了。在记忆消失之前，他茫然的回顾了一眼，那份凄苦深深的印在了她的心底，喃喃的轮回去了。
“忘记么？”她看着孟婆费力的给不想喝的人灌药，走了过去。
“来回反复，终究如此。”
她轻柔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一女子挣扎着，也不想喝下那份汤药。
“你懂么？你不懂的！我和他要做永生永世的夫妻，喝了这药我就会忘记的……”孟婆找准这个机会灌了下去。

“忘记么？”她看着孟婆像送了一口气似的送走最后一个孤魂。
“忘记前世的一切回忆。”
“为什么？”
“让人记不得前世的苦与乐，减轻轮回之苦。”
“轮回究竟有多苦？”
“这苦……这苦只有亲身体会的人才知道啊……”

她在空中写着“轮回”、“情”、“爱”、“夫妻”和“忘记”等字眼，她不知道为什么匆匆的写完，又匆匆的抹去。
从此她没有再提过一句，也再未去过奈何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