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城是朦胧诗的代表人物，许多人记得他的名句：“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一般来说，顾城的诗歌很有张力，那种运用语言文字的独到心悟，着实令人惊羡。他后期的诗歌，有一种反形式或超越形式的倾向。我选的组诗《水银》中的《名》和《目》两首，就是其形式变化无章可循的代表。这种无法琢磨的怪诞形式其实是诗人精神世界里生发出来的新的形式。不管形式如何怪诞，不管诗人怎样说自己是反形式的，其诗歌创作、创新和突变，都是不可能离开形式独立存在的。因为，形式是内容的载体。

 

    基于诗人内在精神的饱满充溢和对“自然”的崇拜，形式、结构、技巧，已经不重要了，这却是我们理解他的诗歌的一个法门。顾城把自己诗歌创作的演变划分为四个阶段，即自然阶段(1969-1974年)、文化阶段(1977-1982年)、反文化阶段(1982-1986年)和无我阶段(1986年以后)。我选的这两首诗歌均写于1985年11月，是其“反文化”阶段，有人称他此期的作品“有一种令人战栗的神秘”。对此，我深有同感。顾城自己说，在“反文化阶段”，“我用反文化的方式来对抗文化对我的统治，对抗世界。这个时期我有一种破坏的心理，并使用荒诞的语言。”这个时期的诗歌不论从形式上，还是从语言结构上，都增加了我们的阅读难度。

 

    1992年6月，顾城本人在伦敦说：“因为我感到了每个字自身的灵性，所以到了《水银》的时候，我就不再强制地组合它们，我让它们自己组合；在我心动的时候，字就像万粒水银受到震动一样，出现它们的排列，这个排列简直就像我的心电图一样……所以在这一点上我相信生命同神灵的联系——在人们创造文字的时候，不是毫无道理可此可彼的，而是受到了神灵的启示，人才写下和接受它。”诗是神性的语言，诗神缪斯光顾你的时候，你的汉字就会变成一粒粒水银，演绎你的思想。这是一件多么神秘令人向往的情形啊。

 

    1992年11月，顾城又在柏林说：“我有一阵写《水银》，水银就是汞，一粒汞掉到盘子里，会变成许多粒，而一个振动，又会让它们有可能走到一起；它们相互吸引又排斥，在这个冥冥的振动中——其实就是你的心在冥冥的振动——它们因由这个振动，就列成了诗。我看着它们，常常觉得无法解释，但是它的确新鲜而且生动，甚至像是有故事在里面，……有时会出来一个词，好像从没见过，但是一个故事从里面长出来，一个意象接着一个意象。”

    这两段话，有助于我们对其诗歌的理解和领悟。

    我大胆把我对顾城这两首诗歌的理解写出来，这是一件冒险的事情：出力不讨好，贻笑大方之家。

    就当抛砖引玉吧。恳请大家参与其中。

 

      名

 

炉口上的水开了

冲暖水瓶  白气缭绕

我看不清你的脸

在白天  我甚至

看不清白天

烟雾缭绕

花钱买的黑色的

煤  被砸成小块

在炉膛里冒着烟

有二十多块吧

 

煤用完了

去西直门买

被车拉着

穿红衣服的丫头

哈着热的白气

去西直门买

这个小丫头太小了

她叫什么名字

 

 

      目

 

大山是鸟的乐园

有二十几只失踪了

 

我怀疑厨子  和

坐在餐桌旁的人

 

眼里写满惊恐

逃亡的鸟一跛一跛地

逃回家  喘息

它们围着水池

不会飞的鸡告诫说

要小心

 

要睁大眼睛  提高警惕

看住那些椅子

那些长着腿的人

进山了

看住他们

 

大山

你得偏袒你的生灵啊

 

附：

顾城原作之一

 

          名

 

从炉口把水灌完

从炉口

            看脸  看白天

          锯开钱  敲二十下

                烟

 

被车拉着西直门拉着奔西直门去

 

            丫

            丫

            丫

 

                1985年11月

 

顾城原作之二

 

         目

 

二十几只鸟没了

 

                      我怀疑厨子

                            椅子

· ·鸟一跛一跛地

回

家       鸟 ·围着水池

         鸟

         的嘴被鸡踩着

   捆椅子

       腿  伸出来到外边  捆椅子

 

                                 山

                                 极了

 

                         1985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