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色有一度得了失忆,他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只记得一些往事的片段。
他记得他小时候一直觉得自己很笨,因为家里人叫他“小木头”。妈妈老是教育他:笨鸟先飞。所以他总是很努力的学习,给自己制定严格的学习计划,成绩虽然不错,但是学得很苦。因为成绩好,听话,他总是担任班干部,一直到高中,他一直是高干。但是不记得是哪天了,他突然觉得当班干部是件无聊到近乎可笑的事情,于是他开始消极怠工,直到有一天他享受到了无官一身轻,他觉得那份轻松自在是生活本该的样子。从此以后他对当官,升级这件事有了免疫,甚至宁愿游走在社会的边缘,只要生活的空气让他感觉是自由的。
所以这么说来,本色应该叫自由。
其实也不尽然,记得在大学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则话剧社的招募海报,他决定参加。记得去报考的那天,他骑车从分部去本部,路上居然下起了雪。在江南的城市里,冬日的雪总是没什么威力,没想到那天的雪居然越下越大,进而模糊了眼前十米之外的世界。他不断抖落雨衣上累积的雪,同时汗水又渐渐透湿衣背。神奇的是:经过了近一小时的艰苦车程,他到了本部,居然雪在那时也就停了。他依然记得他穿着被汗水和融化的雪水共同浸湿的裤子参加了话剧社的考试,从此他的人生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他开始心甘情愿的被某种东西牵绊,说是艺术吧,太大,就说是单纯的表演吧,他总觉得自己很羞涩,放不开。但他想要不一样的生活,一种更纯粹的,精神享受的生活。
看来,本色也应该叫有理想。
可是理想究竟是什么,他不太明白,好像到现在没弄明白。
对了,他想起来了,其实他的理想早就实现了。早在大学里,他最大的梦想是做一个午夜电台节目的主持人。因为当时有一档叫《凡人咖啡馆》的电台节目很红,他每天一边听,一边幻想着,如果自己是那个主持人,他会说写什么。可是就在他大学毕业的第二年,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居然就当上了《凡人咖啡馆》的主持人。在第一天的节目里,他说他要做一个麦田里的守望者,站在悬崖边,不让别的孩子迷失。从此那个节目成为了他生活的全部,他不辞辛劳的到处买唱片,做片花,自己做电影录音剪辑,自己写文章。他像个真的麦田守望者一样,为自己,也为他人建筑着精神世界的围栏。
这么说来,本色的名字里怎么都应该有一点高尚的意味。
但是第一个冲破那精神围栏的恰恰就是本色自己。这事好像和那本叫《麦田守望者》的书很有关系,那是他初三看完的第一本世界名著,其实他一直不爱看书,尤其没有耐心读太厚的书。《麦》不是很厚,重点是他发现这部名著里居然有很多的脏话,还讲到男主人公和妓女的交往情节,他觉得在精神层面上他是个很不听话的孩子,虽然没勇气象小说的男孩离家出走,但精神上的叛逃却是时时发生。所以他总是会和班主任过不去,所以他一度热爱摇滚乐,所以他会一时兴起就辞了与专业相关的好工作,所以他会做完那个叫《凡人咖啡馆》的节目后跑去酒吧喝酒,进而迷上了夜店。他在那里学会了色子,十五二十,洗刷刷等一系列游戏,并且凭借他的聪明智慧很快成为高手。但很快他又放弃做一个高手了,既然是出来玩,何必较真,何不一醉方休。
本色应该叫叛逆,是的,他一定叫叛逆。有一段时间他甚至陶醉在他自认为的小小堕落中,享受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他就是想他的生活不一样,甚至就是为了不一样而不一样。他自己停了他曾经热爱午夜节目,因为他觉得扮演圣人是一种罪恶。他开始做娱乐节目,他很快被认为是很搞笑的主持人。他去做了一档电视时尚栏目,第一次出镜因为造型过于怪异,居然被打上了马赛克。他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决定离开他生活了二十多年城市,只身来到北京。
放弃了已有的一切,来北京到底为什么?他到现在还是不太记得清楚。好像和一段感情有关,想逃避残留在那个城市里爱情的味道。也可能仅仅只是想尝试一个人全新的生活,去追寻一个更远的梦。想到这里,本色又觉得自己高尚起来了,用叛逆来命名他其实有言重了,好像任性更贴切一点。
是的,来了北京以后,他的任性变得很彻底,甚至差一点直接去香港定居了。历时十个月,被纳入内地优秀人才引入计划,拿到在香港的长期工作签证,他决定不去了。因为他被铜锣湾蜂拥的人潮吓到了,当绿灯亮起,路两边的人群如两股潮水相互融合时,他觉得有点晕。
他在北京留下来了,一个人,搬到了可以看到公园的房子里。那个时候,北京开始流行非典,工作一下子都没了,他反到不怎么担心,因为他预感到他的工作有了一点起色了,继续可以想几点睡就几点睡的生活。有时一个晚上看三部碟。喜欢那种沉闷无比,恨不得主角从头到尾都不说一句话的电影。他觉得那是在和他们一起生活,电视里的人在吃东西,他也吃东西,电视里人走来走去,他也走来走去。他突然发现自己最大的爱好是无所事事。
非典临近结束的时候,他一个人跑去了丽江。本来还计划去泸沽湖,但是一到了丽江,他就发现丽江和他的气质非常吻合,他们都很慵懒,所以他就直接赖在丽江温暖的怀抱里,不想动了。每天就在古城里瞎逛,找个小酒吧,音乐宜人的,看书,写点东西,逗逗老板的猫,然后无尽的发呆。
对,对,对,本色一拍大脑,我叫慵懒啊!
可是慵懒的日子总是短暂的,他很快还是回到了北京,开始象一只自动上弦的表,没完没了的走着,而且还是兜着圈的。生活的内容除了说话,还是说话,而且更多的话并不是自己想说的。那些话都是编导们写好的,领导们想听的,重点是他要能很快的记住,然后照着说就行了。有时他觉得自己的脑子象一个水池,一头在灌水,一头在放水,最后什么都没留下。他想偶尔改变一下,加入一点自己的想法,但是他发现很难,后来他竟然出现了有时结巴的问题,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再继续工作。
自爱的反义词是什么,本色绞尽脑汁的想。有没有叫自狠的。
因为有一度,他很狠自己。狠自己不会说很宏伟的话,狠自己不会满地打滚的说话,狠自己不会说让人流泪的话……他试着特作贱自己的说了一次话,结果他更狠自己了。在回来的路上,他听到了一首歌《南方》,听到他居然流泪了,他想起了南方,想起了他的家,他觉得自己回不去,那已经不是一张机票能解决的问题了。他有点傻了。
回忆总是让人的思绪渐渐清晰,本色好像对自己走过的路看的越来越清楚了。本色知道自己有一段叫厌倦。他改了名字,想开始把自己分开,一个台上的,一个台下的,台上的那个其实也很努力,他好好工作,不计得失,守时敬业,与人为善,虽然偶然发个小脾气,美其名曰也是为了更好的工作。台下的那个,每天深夜出动,时而沉默时而欢腾,完全让心情决定,偶而放肆的抽根烟,看着烟头从窗口飞落。
完了,本色觉得自己名字应该有两个,其实好像应该还有更多,如果非要和在一起,只能叫分裂了。本色有点头痛了,失忆真是让人痛苦。他有点想埋怨自己的父母了,干嘛非得要让名字有个意义,随便起一个好记的多好,什么猫啊,狗啊的。简单一点难道不行吗?和别人一样难道不行吗?
本色决定要问问他的朋友。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你没事吧,本色,你不就叫本色吗?本来就很色的意思。
啊?我本来就很色?
对啊,你们射手座的都很花心的。
对,本色想起来自己是射手座的,因为他不爱过生日,他觉得找一堆不是特别熟的人庆祝,收一堆不是特别喜欢的礼物实在有点无聊。三十岁的生日他就是一个人过的,他觉得都三张了,感觉向中年人靠拢了,还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但是说来奇怪,过了三十,他好像一下子变得坦然了,认了,不和自己过不去了,该争取的就要努力争取,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再不争取就没机会了,该歇的时候,他一定躺着了,美国,日本都去了,沙滩阳光,雪域高原也感受了,日子就让他流淌吧。
本色突然想通了,管他以前叫什么,不如现在给自己起一个全新的名字,特别一点的,长一点的,叫:无论什么时候在内心深处一定要真实的面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