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每个周一的上午，胡一一总会去住处附近的超市SHOPPING。周一的上午，大多数人又回到了工作中，生活相对来讲，会平静许多。超市也一样。每次，一一的购物车里，别的东西都会换，但曼特宁却永远不会变。喜爱那种纯纯的厚实的从齿间流露出的温柔。

 

还是一个周一上午，胡一一兜了大半个超市，在收银台前付完了帐，推着购物车出门。奇怪的事发生了。刺耳的安全警报声在一一经过的时候拉响。随即有安全保卫上前查看。对照购物单，从上到下，扫瞄了不下三次。一一眉头越皱越深。确定购物车里的东西没问题，保安的眼光开始转向胡一一。

 

一一脑子里立马就闪现那些购物者被强行拉入房间脱光衣服搜身的场面，一股子无明的愤怒突然就冒了出来。“是不是要脱光了，让你检查。”保安不说话，但似乎正有这个意思。

 

“要脱可以，我在就这儿脱。脱完了要是找不出任何问题，后面的该怎说？”说完，一一，动手开始解上衣的扣子。一一嘴角泛着一丝冷笑。此时保安倒显得有些被动了，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

保安头一次碰上这么棘手的事情。一一把外衣的扣子解完了，正准备脱下一件。

 

“不要脱了，你走吧。”应该是超市的值班经理。一路跑着过来解围，不过已经发现双方的情绪都有些激化。“不脱如何证明我的清白？”一一笑着说。“你脱了难道就会清白了？清白是不需要证明给别人看的。”一一一愣。值班经理说话的口气有些不一样。“我相信你，你走吧。”

 

一一心头微微动了一下，值班经理缓缓拿起一一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对不起，可能是机器出故障了。不要太介意。”出处口的穿堂风有些大，初春的寒意还是有些浓重。一一裹紧外套。“你相信我？”值班经理很肯定的点点头，“相信。”

“因为?”

 

“因为你的曼特宁吧。”值班经理左边脸上有一个很深的酒窝，笑起来，酒窝就像是掩藏起来好深好深的山洞。估计把酒容形容成山洞的除了一一，没别人。“曼特宁？”点点头。“选择曼特宁的女人不多，而对曼特宁从一而终的女人更不多。”理由好像原全不搭界。

 

   “谢谢。”心里有一点感激。一一推着购物车离去。旁边的见热闹轻而易举的化解，都有些失望。   “你等等。”值班经理应该是想起什么，追了上来。一一停住。“这是一张本超市的贵宾卡。下次购物，可以给你打个不错的折。”

 

“是吗？”是对闹剧的一个补偿吗？“是给曼特宁的一次优惠。”“这卡总共发行了十枚。就当是珍藏品吧。”值班经理解释。“谢谢。”一一接过卡。其实超市里的曼特宁是袋装的平民装。一一没有时间没有金钱也实在没有那么多的感动去体会现磨的曼特宁，又不忍放弃曼特宁的悠远绵长，不忍把思念永远锁在那个一个人住的小屋里，所以选择了平民装的曼特宁。就像戒不了烟瘾的穷人，买不起上等的荷兰红筒，就只能拿五块钱一包的精口红树来过过嘴瘾。廉价的嗜好而已。

 

二

一一还是每个周一去那家超市，说不上什么理由，或者是那张打折的贵宾卡，里面确实有不少实惠，更或许是因为那个看上去还比较顺眼的值班经理。很奇怪的是，一一每次经过那个安全门，警报都会无一例外的响起。似乎对她情有独衷。保安一脸求救的按下值班经理的红色按钮，那个人就会一路跑过来，替保安和一一解围。

 

一一实在是想不通，起初以为是衣服上面磁场的原因，可是每次去所穿的衣服都不一样。排除了这种可能，那就是机器真有问题。可机器独独只对一一发生警报，难道机器人也有智能识别系统？一一苦笑，“对不起，又让你麻烦了。”值班经理原来姓莫，叫不二。这个名字很特别，一一笑着问，莫不二的父母是不是武侠迷的？莫不二摇摇头，说，恰恰相反，他的父母都是走在时尚前沿的服装界设计师。反倒是他，十足的武侠迷。

 

“这个机器是不是该换一换了？”“上个星期才换过。”莫不二一脸苦笑。  一一还是每次拿一盒二十四袋装的曼特宁。“其实有一家曼特宁的味道很正。”从一开始的解围发展到后来的每个周一上午的约会。发展不算太快，也不算太慢。

 

“我很穷，我买不起正价的曼特宁，盗版的，凑合一下，也就可以了”一一出来多久了？大概有四五年了吧，前几天看一本书，叫一个人住第五年。有一种说不出的伤感。“假如你不介意的话，你请我，我会帐，如何？”莫不二不像有些男人，一见面就是上床脱裤子，直接而又俗不可耐。“那行啊。下个周一，不见不散。”每个星期一的上午，其实是一一最清闲的时候。

 

周一早上七点半，一一起床沐浴更衣，很隆重的出门。八点半，超市刚营业。一一在超市里转了一圈，把一周需要的购置齐，当然不忘一盒二十四袋装的曼特宁。和往常一样，到了安全门那，停了下来。莫不二今天换了一身白色的休闲类西装。一八三的个子，估摸着80公斤的份量，一一看着越看越舒服。“一一女士，走吧。”

 

很高雅的PUB。坐定，一一从随身带着的小包里掏出两袋袋装的曼特宁，“我想，在你喝这儿现磨曼特宁之前，陪我喝一杯速溶的，好吗？”莫不二有一丝诧异，不过很快就欣然同意。撕开缺口，倒入粉末，然后注入旁边侍员刚递上煮熟的清水。每一步，一一都做得很专注。莫不二只在一边默默的欣赏。“你一定想知道我为什么老买这个。”

 

“其实，我只是爱上了曼特宁而已。”用爱来形容，应该是一个活着的生命体。“他应该是一个有着忧郁眼神的男子。有点落魄，有些不得志，但私毫不会影响他的魅力……味很重，一如那回过来来看人的眼神，有种不可思议的杀伤力”一一自顾自的说下去，莫不二听着。

 

“真情像草原广阔，层层风雨不能阻隔……”是莫不二的手机响了。二十年前的老歌，费玉清的一剪梅。一一曾经知道有那么一个人特别爱这首歌。“不好意思，我出去一下。”一一看见莫不二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隔着茶色的玻璃窗，一一看见莫不二边接电话，边不停的来回走动。一一拿了一块冰格放在嘴里。其实经济装的曼特宁，一样有浓烈的苦苦的等待人的味道。莫不二似乎讲了很久。一一从另外一个通道悄悄的离去了，离去的时候，顺便把帐也结了。

 

三

一一搬家了，也没有去那家超市。奇怪的是，安全门发警报的事情，再也没有发生过。如果不发生另外一件事，一一应该可以很平静的看完她另外一本《一个人过第五年》。

 

在半年后的某一天晚上，突发性腹绞痛。她不太清楚倒底是阑尾痛还是女人病犯，反正就是铺天盖地的痛。在痛得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一一在电话旁拨通了一个号码，号码是用便签随便压在电话机下面的。“芙蓉街柳子巷113号，救我……”电话线拖着话筒，无力的垂了下来。一一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当地的一家医院。睁开眼，都是刺目的白。

 

眼前这个人似乎很熟悉，似乎又很陌生。“一一，你好些没有？”想起那个阴魂不散的安全门警报。

点点头。“我怎么了？”“你流产了。”一一愣了一下，怎么她怀孕了？她居然不知道。“你以后别再一个人喝曼特宁了。”

 

“嗯。”转过头去，一一不想让莫不二看到她眼睛里的东西。“不过假如以后你真想喝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喝。”莫不二没有追究上次一一不告而别的原因，每一个人都有她自己的理由。爱一个人，也许就不要问太多。“谢谢。”包括流产在内的所有字眼，他都全部忽略。一一小时候曾听外婆讲过一个故事，说，人与人之间的命运都是前世固定的。上辈子在一起没有了结的，这辈子天涯海角也会追着你不放。还债也好，要债也罢，逃不掉。

一一在莫不二的细心照量下，很快就出院了。

 

出院的那一天，刚好是11年的母亲节。一一刚刚失去了作母亲的机会，看着大街小巷招摇过市的康乃馨，忍不住感伤。“嫁给我吧。”拿康乃馨求婚，应该不多见。

 

一一有十秒钟的混沌不清。莫不二在向她求婚？就在医院门口，就在她怀了别人的孩子差点大出血跟着也去了之后？一一摇摇头，绝不可能。“一一，半年前，你突然走了，我差点以为又像是刚毕业那一年一样，又得让我等八年。幸好，这次半年就找到你了。我不想再等一个八年或者半年，我要跟你一生一世。”八年？毕业？半年？他认识她有这么久了吗？

 

“你……?”“还记得大学时一直坐在你后排的那个男生吗？”“你是那个……”一一努力寻找记忆。“就是那个，你帮别人送情书的男生。”一一终于想起，若干年前似乎曾替别人干过这么一回事。

 

“其实我知道，那情书，原本就是你写的。”是她写的，不过那年头她连谁都搞不清楚爱的反面站着的是谁？“你那朋友如愿以偿的嫁给了我，不过，她不过是想骗一种被爱的感觉罢了。”朋友听说前几年是结婚了，后来也就慢慢的中断了联系。“六年前，我们分手了，不过那份情书，我一直保留着。”

 

“你先起来再说。”大街上人流很多。已经有不少人朝这儿看来。一一不喜欢被人注视当热闹看的感觉。

“你先答应我的求婚。”懒上了。

“让我想一想”“给你三十秒钟。”“这么少”，三十秒思维跨度就得是八年，一一拼命搜索那封情书的原文。想不起来了。

 

莫不二当真看起了手表，计时。“嘀哒嘀”十秒，“嘀哒嘀”十五秒，“嘀哒嘀”二十五秒……时间快得不可思议。“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通过。”数到三十秒，莫不二从地上站起，一把抱住一一，很用力的吻了上去。

 

 

四

“你为什么会爱上我？”“因为爱，所以爱了。”“去，说正经的。”新婚之夜，送走了闹洞房的朋友，一一和不二，一个在现磨咖啡豆，一个躺在龙凤呈祥的大红床上漫无边际的说话。

 

“也许是因为那盒曼特宁，更也许是因为你替别人送的那封情书，更也许，你本来就是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妖精……”“哦，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我每次经过那个安全门，警报无一例外会响起。可是我前几次去，警报反而不响了。”

 

不二放下手里的活计，笑笑。“我能不能不说？”“不说？现在没有这个权利啦”一一拉住不二的手，顺势把他也拉上床。“你还记不记得，你每次拿那个曼特宁，选的总是拿铁旁边数进去第三盒。”“嗯，好像是的。”

 

“每个周一理货之前，我会把一样东西贴在包装盒的反面。”“什么东西？”

“一张小小的条形码，没有扫描过的条形码进过安全门，你说会不会报警？”居然蓄谋已久。一一的眼睛越睁越大，嘴巴张成一个“0”形。“你，原来全是阴谋。”

 

“对，是骗你的，不骗你，你怎么让我拐上床？怎么报我八年前被骗之仇……”莫不二话没说完，便狠狠的吻了上去。“可是，情书里那些爱你的话……”

 

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的可是，有的只是窗外一轮圆满无缺的明亮。轮回了一个世纪,重新又回到了她的花好月圆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