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本片２００３年摄制完成，因投资方中影集团与世纪英雄分家内讧未能发行

 

地球上有个王家庄

根据毕飞宇短篇小说《白夜》《地球上的王家庄》改编
改编  叶大鹰 毕飞宇
导演  叶大鹰

主演　刘佩琦　杭京鹏

 

1. 路边汽车站，烈日当头

我们看到的汽车站只是路边的一块空地，旁边有几颗杨柳，树的下面是几头老水牛，它们在反刍，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七八个人站立在小空地上，一辆破旧的长途汽车上堆满货物和人，拥挤的车门前人们不顾一切的往车上挤。
一副眼镜从拥挤的人堆里(高速)掉下落在镜头前。
汽车开走后灰尘满天。
王阿根（不到四十岁）从画面外走到汽车开走的空地中央。
王阿根的手入画捡起眼睛，他将眼镜在脸上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四周，变了形的四周。看了一眼天空，透过镜片，王阿根的眼睛撞到了灼热的太阳，王阿根的眼前一黑，他吓了一跳连忙摘下眼镜。
四周空荡荡的，王阿根呆站在空地中央。

成年的我画外音：我爸爸大名王阿根，村里人都叫他老疯子。他有一个习惯，过一些日子就要到中堡镇上去走一趟。回来以后逮着谁就跟谁讲镇上的见闻，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

2. 道路  黄昏

王阿根的主观镜头：透过眼镜看到的变形的山、水、路在晃动。
大全：王阿根深一脚浅一脚走田间笔直的道路上。从他古怪的走路姿势上，我们能够看得出王阿根的心情，陌生，振奋，仿佛置身于非人间。

.我的画外音；从王家庄到中堡镇有一天的路，没有车，只能走。自从那天我爸爸在镇上捡到那副眼镜并把它戴在自己脸上后他就更不象个农民了┉┉

3. 桥   夜

水流很急，水面上架着一条摇摇晃晃的木桥。月光下，王阿根不戴眼镜不甘心，戴了眼睛又头晕眼花，几翻折腾掉进河里，河水不深，但王阿根却把眼镜举的高高，挣扎起身淌着齐腰身的河水爬向对岸。上岸后王阿根抬起头，满天的星斗，王阿根一戴上眼睛那些星星就没有了。在黑暗中我们看到了王阿根的笑容，眼镜在他的手上变得无比地神奇。

我的画外音：爸爸带着眼镜回来了，这一回他要对村子里的人说些什么呢？

4．王家庄 池塘边  上午

不到十岁的我站在池塘边数鸭子（水下摄影），鸭子水上水下的游动，我数来数去总也数不清楚；一百一十八，一百一十九┉┉
“不对！明明是八十六只，你怎么老数成一百多只啊？”我身后的小女孩问。
“是的呀，是八十六只呀，但是鸭子它老动，你一数就是一百多只，不信你数数看，”我说。
李狠从女孩身后站出来：“我来数，我要数准了怎么办？”
我：“随你怎么办。”
李狠：“你就光着屁股在村里跑一圈。”
我：“跑就跑。那要是你没数准你也跑！”
李狠：“随你怎么说！”

5．池塘边  日
 
孩子们数鸭子，齐声喊叫：“八十三，八十四，八十五，八十六┉┉”
随着一声孩子们的哄叫，我被李狠几个人扑到在地扒光衣服。
晴天突然响了一声雷，我被李狠他们按在地上扒衣服，我在人逢里看到天空出现了乌云。

6．村口 雨

井台边上的空场，爸爸站在一高处布道者般神圣的冲周围三三俩俩的村民大声喊着：“┉┉人家李家庄都有小学了，我亲眼看到的。我们王家庄为什么没有？我们王家庄的孩子就不能读书识字吗？不！只要我们有一个学校┉┉”

7．村口  雨
我用手捂着私出从村外跑到村口，李狠他们一帮孩子跟在我身后边跑边起哄。
我远远的看到了爸爸，爸爸也远远的看到了我。
我捂着屁股蹲在地上，任凭李狠他们叫骂与推搡。
爸爸没有哩我们。

8．村口 日 大雨

井台边上的空场，大雨如注，爸爸身穿蓑衣，头戴斗笠，一个人站在雨中。周围住户的屋檐站着人，三三两两。有些孩子的脑袋是从窗户里探出来的。爸爸站在一高处，像一个布道者，他用神圣的表情和焦躁的尖叫冲着周围的村民大声喊着：“┉┉人家李家庄都有小学了，高家庄也有小学了，我亲眼看到的。”
    村民甲不解地说：“他又怎么了？”
    村民乙：“不知道。”
    村民甲：“手懒了嘴就勤，他这是又怎么了？”
爸爸大声说：“我们王家庄为什么没有？啊？我们王家庄的孩子凭什么就不读书、不识字？啊？不识字的人那还叫人吗？啊？”
雨停了，爸爸毅然站在那里，村民们都已经散了，只有一两个大妈。
爸爸的热情不减，和颜悦色地对大妈说：“大妈，你小时候你卖给人家做了丫头，你知道为什么吗？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穷。穷不是理由。关键是你没文化，不识字。你会写自己的名字吗？你不会。要不你写给我看看。”
大妈说：“雨停了。”
爸爸说：“你要给支书说，王家庄要有学校。不识字很危险。很危险。你知道么？”
大妈说：“雨停了，把蓑衣脱了吧，凉快。”

9．村口  日

村子里一片泥泞
爸爸王阿根冲着我们喊：“┉┉你们赶快去找村长，把你们交给我。”
张蛮和李狠他们揣了我几脚撒腿就跑。
爸爸很失望，说：“你看看，你们看看。”爸爸对着没人的巷口说：“要上学，把你们的孩子交给我，我会还给你一个更聪明的孩子，一个装上发动机的孩子，一个浑身通电的孩子，一个插上翅膀的孩子，一个会用脑袋走路的孩子┉┉”
王阿根四下里看看了，自言自语说：“脑袋不会走路，这怎么行呢？光靠两条腿走路，这怎么行呢？鸡是两条腿走路，鸭是两条腿走路，鹅也是两条腿走路。可它们光会下蛋。这怎么行呢。”
王大婶子正好出门倒水：“我看你连蛋都下不出来。”
王阿根猛地一抬头，苦着脸说：“你懂什么？啊？这人啦，是要用脑子的。脑脑袋会走路了那才叫人！”
王大婶放下盆，一脸的坏笑，说：“谁能和你比呀，你有三条腿嘛。”
王阿根一时语塞，知道和她说不通：“我不和你说，你把你家柱子喊出来。”
王大婶子客客气气地说：“柱子忙，在腌鱼，往鱼嘴里塞盐呢。你也来往嘴里塞点？”
王阿根很绝望地看了王大婶子一眼，说：“没希望了。你是没什么希望了。我对你也没抱什么希望。”

10．村长家   黄昏

我站在村长家的厨房门边上看村长媳妇烙饼。从厨房通往内间的房门可以看到村长在房间内背手渡步，爸爸俯首帖耳的低着头。
村长：“你狗日的疯疯癫癫一天到晚没正事干，偷几个鸭蛋就到镇上胡球转。拣了个眼镜回村就吵吵办小学。——我问你，要是把娃娃们交给你，都变成你这样，谁来干活？
爸爸猥琐的点头小声的应承：“不敢，不敢。”
厨房，村长媳妇端水送到内间房，我趁他们不注意揭开锅盖朝里面放了个屁。
内间房，村长：——我问你，什么叫装上马达的孩子？你是要把孩子们变成汽车吗？
我问你；什么叫浑身通电的孩子？村子里还没通电，孩子们通什么电？
我再问你；插上翅膀的孩子还是人不是？你家的娃娃不用脚走路，用头顶在地上走路？咋个走？你先给我走个看看？你以为你戴上个眼镜你就是神仙了？”
爸爸的头低得更低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村长说：啥意思？
什么叫装上发动机的孩子？什么叫浑身通电的孩子？浑身通了电那还是孩子么？个个都跟灯泡似的，还是人么？村子里到现在还没有通电！还插上翅膀！还用脑袋走路！我看你放屁都不会放了！你说的那些也叫人话吗？要不是你三代下中农，看我不把你吊起来！
爸爸很猥琐的样子，点头哈腰地说：“支书，我不是那个意思。”
支书：“你说啥意思？狗日的东西!你家的娃娃天天放鸭，鸭子全身都是毛，也没见着鸭子用脑袋走路。明天早点起，干活去!听见没有？”
爸爸猥琐得像个孙子，直点头。
村长媳妇端着热腾腾的烙饼进到里屋招呼村长和爸爸吃，村长招呼爸爸吃饼。爸爸客气多半是不敢，点着头谦让着看村长大口的吃烙饼。

11．田头 日

村长扛了一只锄头，正在地头转悠。走到爸爸的面前，狠狠地盯了爸爸王阿根一眼。王阿根哈了哈腰。村长欲言又止，掏出烟锅，在身上摸火柴。王阿根表现出少有的机灵，从口袋里掏出眼镜，用眼镜上的玻璃对着村长的烟锅聚光。村长不知所以。王阿根讨好地说：“支书，吸，用劲吸。”支书吸了两口，居然吸着了。
这是吃惊地一吸，惊奇地一吸。村长用奇怪的目光看着王阿根。“啥意思？你说说，这是啥意思？”
围上来几个社员。他们都看见了眼前的魔术，都用崇敬的目光盯着爸爸。
村长看了看周围的人，极不放心，又看了看烟锅，说：“啥意思？”
王阿根有点得意，小心地坐在村长身边；“你看，人家张家庄的小学离咱二十多里路，李家庄离咱少说也十六七里，咱王家庄的娃娃们想上学就要走路，一来一回花费的时间……咱村的娃咋放猪？咋放羊放鸭子？只好不上学……”
村长深深的吸口烟不语，周围的村民看看村长又看看王阿根。
王阿根觉得在人面前怕丢了村长的面子，收好眼镜走了。
村长大声喊道：“站住！”

12．村头 日

我的妈妈正在巷子里翻草。是金黄的麦芨杆。麦芰杆铺满了巷子。
王阿根、村长和许多人蹲在了地上的麦芨杆子上。王阿根拿出眼镜，仔细地对着焦距。
妈妈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提着丫杈，好奇地一边看着。
由于是大白天，虽然火已经着了，却看不见火。火一下子就蔓延了。人们“轰”地一下散开。
村长：快救火，快！
我妈妈拿着丫杈，急得直跳。
所有的人都操起家伙扑火。
火灭了。每一个人都黑了一张脸。
妈妈对着爸爸王阿根破口大骂：给自家放火！没见过你这样的二百五！少一窍!你神经病！你怎么就这么不着调哇！你把这屋子也放火烧了，你把我也放在火上烤了，个神经病，个二百五，个少一窍！你手痒，你手痒了给狗啃，你放火也不能放自家的火哇！
村长拨开我妈妈，有些陌生地仔细端详我的爸爸，突然高兴起来，大声说：“行啊，你行！”

13．我家屋顶  日

余烟袅袅。
我的画外音：爸爸说，把光聚起来，就有了火，眼镜是有文化的人戴的，知识就是火。现在，爸爸整天都要带上他的眼镜到处转悠，村子里的人都说，爸爸的眼睛里头有火，看到那儿，就着到哪儿。这句话我是不信的，他的眼睛里要是有火，我的那些鸭蛋生下来就是熟的了。

 

14．村长家 晚

王阿根点上旱烟锅，看得出，他在村长的面前有点自信了：村长，你说，这办学的事你可得发话了。
村长：是啊，照理说呢，孩子们是应该读书了。（打开了话匣子，开始回忆）刚解放那会儿，我本来可以到镇上去的，没文化呀。我小的时候干啥？跟在我爸爸的屁股后头做佃户。别的就不说了，我九岁的那一年，是个冬天，那一天真是冷啊。为了挑水，我掉进了河里。
村长开始忆苦思甜。
说到动情的地方，村长哭了。
王阿根冷不丁地说：“村长，我们还是谈正事吧。”
村长擦了一把泪，说：“啥正事？我们都说啥了？”
王阿根咽了一口，小心地说：“办学。”
村长说：“那件事你去办，不要请示我。——你知道三九天里掉在水里是什么滋味吗？冷啊，骨头缝里都冷。
王阿根：等开学的时候，你要好好给孩子们说说。

15．河东打谷场 旧粮仓  日

旧粮仓的墙上开了两个大洞，灰尘在空中飘扬，在傍晚的夕照中一片浑黄。喜气洋洋。
木匠打好了窗户架，正往墙上装。
孩子们过节般欢天喜地的又蹦又跳，大人们七嘴八舌的围成堆。
王阿根站在一边，玩味自己的好心情。人们可以看得出，他拿自己十分当人。

16．河边 同时

河边停了一条船。人们在船上抬玻璃。玻璃很大，所有的手和表情都小心翼翼。巨大的玻璃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打谷场上到处都是玻璃的反光。一个从外乡请来的玻璃工用工具在割玻璃。玻璃工显然很受尊重，一只耳朵上别了一支香烟。“滋”地一声，玻璃工一发力，玻璃被掰开了。场面很热闹，像一个庆典。

17．打谷场 日

两个孩子正在抢一块玻璃的边角料，爸爸王阿根突然走上去，十分权威地说：“不能玩，这东西比刀子还要快。”
两个孩子不松手，一用劲，两个人的手全破了。
爸爸急了：王老师说什么了？王老师的话能不能不听？
我拿了一根玻璃废料，吃惊地问：爸，谁是王老师？在哪儿呢？
爸爸提着我的耳朵，把我的脸一直拽到他的跟前，爸爸严肃地说：再敢喊爸爸，看老师怎么收拾你！
我十分茫然地看爸爸走向村长那边。

18．旧谷仓前   日

村长站到一个石轱辘上去，大声说：“乡亲们：从今以后，我们王家庄就有我们自己的小学了，我们的小学就叫┉┉叫什么来着？”他转身问王阿根，王阿根扒在村长耳边儿语，村长恍然大悟：“┉┉对，对了，我们的‘王家庄小学’。我们的老师就是王阿根同志，下面请王老师给大家讲话。”
我站在人群里，终于恍然大悟了。
爸爸王阿根掏出眼镜。刚要开口，村长却从石轱辘上下来了，示意爸爸站到上面去。
爸爸王阿根不知所措。想上，又有些不好意思。
他戴上眼镜。主观镜头：变形的乡亲们，变形的石轱辘。
因为眼镜，爸爸爬了两次都失败了。
有人偷笑。
爸爸取下眼镜，站上去，又戴上。
爸爸：“猪为什么还是猪？狗为什么还是狗？猴子为什么还是猴子？——就因为他们不肯受教育!”
爸爸的话一下子把人给镇了。
爸爸说：我说过，让你们的孩子来上学，我会还给你一个更聪明的孩子，一个——”
爸爸小心地看了看村长。村长乐呵呵的，鼓励他往下说。
爸爸：“我说过，你们只要把孩子交给我，我会还给你们一个装上发动机的孩子，一个长羽毛的孩子，一个浑身通电的孩子，一个会用脑袋走路的孩子。就是说，你们的孩子就不再是原来的那个孩子了。——读书是能改变人的！”
社员甲大声说：“那不串种了么？”
乡亲们大笑。
爸爸力图严肃，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只能回过头来看村长。
村长站出来对村民大声道：“笑你们个狗蛋子，王阿根的眼镜能点火，你们谁能？王阿根认得字，你们谁能？没文化！——咋没人说话啦？我现在宣布；建学校修窗户的钱是从我们工分里扣的，谁家的孩子不上学，工分就白扣钱就白出，活该了！”

画面上看到我正拿着一根玻璃条和几个孩子一起玩耍。一抬头，我看见了张蛮、李狠他们。他们站成一排，七八个。他们正用一种古怪的表情打量着我。李狠笑了，张蛮笑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笑了。
我的画外音：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们平时都是不错的。他们的笑容很怪，像玻璃，能刺痛人的手。这让我很不放心。

爆竹声中，我的爸爸远远地打量他的玻璃窗户，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开始他还想绷住，到底绷不住了。他露出了他的牙。那是真心的笑，开怀的笑，他笑得越来越过分，笑得有些不知好歹。
村长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爸爸的肩膀。村长说：“你肩上的担子不轻咧。”
爸爸敛住笑容：“是啊老师。”
“老师”愣了一下，也露出了胜利的、真心的、开怀的大笑。

19．学校   日
上学的第一天
爸爸王阿根手持一本没有书皮的破书，大声朗读。他读得过于努力，过于卖命，伸长了脖子不说，一只手还握成了拳头。
爸爸：朵朵白云蓝……
同学：朵朵白云蓝……
爸爸：……呀，天上飘。
同学：……呀，天上飘。
爸爸：祖国大地换……
同学：祖国大地换……
爸爸：……呀，换新貌。
同学：……呀，换新貌。
我和孩子们兴致勃勃的坐在高低不平的凳子上跟着念。

20．村里        日
          
   我一个人往家走。
   张蛮一个人，突然出现在巷口。他把双手放在胸前，歪着身子，看着我。
   我回头想朝另一个巷口走，看见李狠歪着身子站在另一巷口朝我冷笑。
   我只好硬着头皮朝张蛮走去。
   在我走到张蛮身边的时候，张蛮回过头来。“嘟”地一下，一口浓痰已经击
中我的额头了。这口痰臭极了，有一股恶毒和凶蛮的气质，痰怎么这么臭？
   这绝对是奇迹。
   我立在原地，一时弄不懂发生了什么，我就看见巷头站出了两三个人，巷尾
又冒出三四个，最后是李狠。
   他们一起向中间逼近，把我包围住。
   这时候李狠走上来，劈头盖脸就是一个大问题：
  “你爸爸凭什么让我们上学？”
   我不知道。我的额头上挂着张蛮的浓痰，通身臭气烘烘。我不知道。好在李
狠没有纠缠，立即问了我另一个大问题：“你站在我这边还是站在他们那边？”
   我们僵持住了。
   李狠象领导一样拣起张树叶递给我：把你头上的东西擦掉。
   我感激的擦掉头上的浓痰望着李狠。
   李狠：给你一天的功夫，你好好想清楚了，是站在我们这边，还是站在你老
子那边——你必须有个交待。
   李狠一抬下巴，他们都走了。
   我望着他们的背影，突然说：我要是没有交待呢？
   李狠停下来，回过头。李狠笑了。张蛮也笑了。他们一起笑了。他们的笑容是有次序的，像点灯，点一个，亮一个。等最后一张脸被点亮之后，李狠的
   脸色已经挂下来了。

   21．学校   日

上学的第二天
爸爸王阿根还是手持一本没有书皮的破书，大声朗读。他读得过于努力，过于卖命，伸长了脖子不说，一只手还握成了拳头。
爸爸：朵朵白云蓝
同学：朵朵白云蓝
爸爸：天上飘
同学：天上飘
爸爸：祖国大地换
同学：祖国大地换
爸爸：呀换新貌
同学：呀换新貌
孩子们跟着念的声音高低不平。女同学们认真得多，男同学们相对来说马虎
一些。李狠也在读，但是，光是嘴在动，他的目光过一会儿就要看上我一眼。我装得很投入，但是，我眼里的余光同样在关注李狠。爸爸一心扑在他的课文上，显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处境。

 

22．打谷场 草垛与草垛之间

“老是朵朵白云蓝朵朵白云蓝，太没意思了。”张蛮说。
“我们吃什么？我们吃什么？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李狠举起手大声说。（特写）等镜头拉出来，我们可以看见李狠他们正在开会。所有的人都坐在地上，只有李狠一个人站着，剧烈地挥动他的手臂。镜头扫过之后，我们发现张蛮不在。
张蛮带着我走进了画面。
李狠对我说：想好了没有。
我说：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李狠：我是司令。
我说：谁说你是司令了？
李狠：大伙儿选的。李狠回过头，说，是你们选的吗？同意的请举手。
大家举手。李狠说，十一个人，加上你十二个，所有的人都同意。
我说：我没有举手，我没有同意。
李狠用下巴示意张蛮，张蛮举起双手，像投降。
李狠扫视了一眼，说，你数数，一共十二只手，不是所有的人都同意是什么？（对我说）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我（想一想）说：你们要我做什么？
李狠：你带头不上课，反对你的老子。
我说：你们不去就不去，要我带头做什么？我又不是司令。
李狠：那你还是不听我的？
我说：我当司令，你当副司令，那我就带头。
李狠一把叉住了我的脖子。
我顺手揪住了李狠的睾丸。
我们在僵持。慢慢地，我们的脸上都改变了颜色。
我的画外音：我承认我很害怕。但是，李狠在这个下午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他不该动手的，他应当让我怕下去，他不该捅破那层纸，他不该提供一个让我“豁出去”的念头。我喘不过气来，不过我想，李狠也一定很疼。——怎么会这样的呢？我想弄明白，可我弄不明白。
张蛮：快把他们拉开。
王二：他捏着司令的家伙呢。
我和李狠都松开了手，勾着眼珠子大口喘息。
李狠指着我，想说什么，但是，由于喘气，他没有说出来。李狠随后指着周围的人，对他的部下说：谁要是再敢在和他一起玩，再敢和他说话，开除！

23．巷子  正午

我一个人顺着墙壁的阴影贴墙而走，抬起头来看了看巷口巷尾，空无一人。好不容易看到王二，王二看了我一眼，慌忙对我说：我没有和你说话。立即走了。

24．村外的一棵树  黄昏

我躺在树桠上，透过大树的枝桠、树叶，看支离破碎的天空。天空很寂寞。而我比天空更寂寞。我的眼睛失神了。
我突然看见树下有一只青蛙，我爬下来，趴在地上。我空手用打弹弓的姿势瞄准青蛙，嘴里“啪啪！”学做打中效果。
累了，我躺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