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洗砚池》2015年第1期


张世勤 妩 冰
近日,我们对一直专注于纯文学、有大量中短篇小说问世的张世勤先生,与倾情于青春写作、已出版十多部长篇小说的妩冰女士,就“严肃文学”与“通俗文学”的有关话题,进行了采访。本刊(《洗砚池》)对二人对话,进行了整理,现予发表。
话题一:两位都是作家。在我们看来,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这都是一个颇具神秘感的身份,换句现代的话来说,作家在我们眼里特别“高大上”,请问在你们看来,文学到底意味着什么?如果采取一个比喻的话,你们会将它比作什么?
张世勤:简单说,文学不过是一种表达和倾诉。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有孤独感,甚至这种孤独感是与生俱来的。放眼宇宙,星体无数,日旋月转。俯瞰地球,众生芸芸,前呼后涌。一个人一旦踏入大千世界,便陷于茫茫人海之中,成为沧海一粟,几近可有可无。所以有人高声叫喊:这世界,我来了。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豪言,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无奈。人的孤独感便由然而生。
但同时,就每一个个体来说,不管多么细微,它的生命又都是那么鲜活。人的区别不是简单的相貌、身材、服饰之类,这些都是外在的,根本上的区别,在于心灵。世界再大都可以装在一个人的心里,而且可能并不占据多大的空间。最不能确定的,不是这世界的博大和诡异,而是人心的隐秘和深邃。
我以为正是人无处不在的孤独和心灵的隐秘不测,催生了文学。所以文学就像梦一样,看上去那么虚无,品起来又那么有味。它既可以对你过往的生活给予重现,有时也莫名其妙地对未卜的生活给予昭示。
所以好的文学作品,你可以不认为它神圣,但你不能不叹服它的神奇。
妩冰:哈哈,你看,对于我而言,张主席的话就显得特深奥和精髓。仔细一想他说的我也觉得很有道理,真的很透彻。很多时候,文学对我也是如此。她是一种最直观的表达和倾诉方式。想写就写了,有时候直接的言语表达可能碍于各种场合啊,各种交际人群啊显得不太自由。但文学这个东西不一样,她是自由的,自由到甚至有些桀骜不驯,但你又无从批判她的这种高傲。只要是我想表达,我就表达我表达的,无需遵从于任何人,无关于其他。
但是,与张主席不同,文学于我而言,似乎还有些别的意味。
其实我不太喜欢将自己创作的东西叫做“文学”,对于我而言,她更多是我所喜欢的,我爱写的文字。谈及文学这俩字好像会有点不自然,就好像我喜欢称自己是“作者”,感觉自己当不起“作家”这两个字。
很多人都会说你这样是“谦虚”,其实说是谦虚,于我而言更像是有“自知之明”。如果非要将“文学”采取一个比喻,那么我可能会在前面加一个时间介词——当下。当下,文字于我而言是“可以获得物质回报的热爱”。说她是和吃饭喝水一样的生存必须有点夸张,但是,她是仅次于他们的东西。仅为了钱我写不到现在,同样,仅为了爱好我也不会这样热情的一直持续着这个东西。热爱+物质,缺一不可。文字于我而言,犹如生活中我的亲密伴侣。没有他我或许也还会活下去,但是活的不好是肯定的。
话题二:现在评论界里的很多人喜欢把作家按年代进行归类,如按这个划分,你们两个是完全不同年代的写作者。那么你们是怎么看待彼此作品现实意义的?是互不顺眼,还是有时候也能寻找到那么一点共鸣?你们又是如何评价其作品的社会价值的?
妩冰:这个我得承认,对我而言,传统作家,或者说严肃文学一直有着特别深刻的社会意义和现实意义。这点是我这个年龄阶段的人触及不到的。
当然,传统作家们可能也更喜欢将我这样的东西称之为“快餐文学”。有了人生积淀和丰富的生活阅历,他们的东西才会写得那样劲道和有血有肉。如果将传统文学列个关键词,大概就是骨头吧。他们的优秀作品,是骨感沧桑有嚼劲的。
这个需要时间的积淀。时间是公平的,她不会让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有着七八十岁老人的阅历和厚度。有些东西,必须得耗出时间来体会,才能知其红绿,晓其冷暖。
对于“社会意义”,说的大点儿,我觉得大家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创作角度,但谁也没法说谁优劣。读者于我们的文字,大概就于南北方于咸甜粽子。你看大家每次都争得那么凶,还分别成立了什么甜咸党,到后来是什么结果呢,不还是各自坚守各自的所爱?你爱看风花雪月还是会看风花雪月,你爱看乡村残酷就绝对不会转到凄凄惨惨的小资言情。
各有所爱,本就无可厚非。说的更土一点,存在即是意义。大家看开一点,其实也挺好的,关键要看互相理解。很多时候我在努力让自己看那些我不爱看的文字,有些也算是传统文学类的,我在告诉自己不能用你的老眼光,偏执的眼光看。尽管很多时候我还是认为有些情节架构啊,文风表达上显得过于保守。但是真正读下去,你总能找到你喜欢的东西。正如我觉得我的小说,有些爱好传统文学的人如果看的话,也许也能找到一点共鸣。
张世勤:给作家贴上代际标签,实际是评论家一个省心的办法。当然作家以年代分,也有它的道理。因为任何一个作家,他思想的形成都会受到他所处那个时代的影响,甚至语言风格都会被强硬地改造,这些东西可以说就是作家与作品的“DNA”,一旦形成,很难改变。从这个角度说,此时代与彼时代的作家的确不同。但另一方面,这种贴标签法,又如同多子的父母,平日里一概把各自的名字省去,而是直呼老大、老二、老三,一定程度上抹杀了各自的个性特点。其实事情并不全然这样,并不是所有的年轻写作者都在写轻狂之作,所有的年长者都在著厚重之书。我以为,每一个作家都承受着时代社会、生活阅历、性格气质、阅读喜好等等的巨大局限,一个人写什么,怎么写,别人说了不算,你自己说了也未必算,它与每一个人的成长环境、社会认知特别是个人的修养品性息息相关。你可以检阅一下,别人那么写,无论是好还是不好,让你按他那个写法来,你可能什么都写不出来。这也正是写作的妙处所在。
在老一代作家看来,文学就是要用来干预社会、批判现实、展现美好、倡导正义、拯救灵魂的。这一说似乎大了点,好像文学并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事实是,正是一批批优秀的和比较优秀的文学作品的累加,在人类文明道德进步方面,起到了法律条文和枯燥说教所没有起到和不能起到的作用。
时下文化语境多元多变,社会生活日趋碎片化,传统的审美被不断支解,思想的大厦轰然倒塌。有的年轻作家或写作者,便把深刻视为负担,甚至给思想者一奚落。如果单从作品所赋予的社会价值和传递的思想能量方面加以考量,熟重熟轻,自然显而易见。
但任何事物又是相融共生,虽然粗腰大腚挥汗劳作的农家妇女让人看着心里踏实,但很多人照样对袒胸露背的T台走秀趋之若鹜。
传统纯文学作家和追捧流行元素的通俗作家之间的不同,如果用个不恰当的比喻的话,就是对待同一个女人,一方是在煞费苦心地寻找或缝制更适合她穿的衣服,以展示其气质;而另一方却不愿费心这劳什子,干脆让她穿着三点式或裸着就推上人生的舞台,更显春意明媚。而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往往围观后者的人会更多。不过即使如此,我仍然认为,围观后者的人再多,也都不过是猎奇,谈不上品味和欣赏。其实,女人剥光了衣服,便不再是女人,而只是人。同样,男人也如是。
话题三:那么,你们两种“不同”的写作,是否各有优势,也各有瓶颈?二者有没有交集的可能?
张世勤:两种不同的创作,各自的优势都是明显的,无需深谈。但瓶颈各有不同。纯文学作家的瓶颈是要解剖现实,即使解剖历史也是在为现实种种寻找注脚。所以这个工程量很大,需要提取、检测、分析与论证,至少也得化验了血型和血质,才敢得出一个结论。而走流行通俗的路子,可能就不用这么麻烦,有一个身高体重器就够了,无论谁,把他推上去一站,数据就出来了。
有两个词,一个叫“表现”,一个叫“呈现”,看上去两个长得模样差不多,但实际却有很大不同。呈现是必须要反映出本质的,在反映本质的过程中,它可能采取了从表象入手的方法。表现不是这样,它可能也能捎带出本质,但它主要还停留在表象。
妩冰:对于我而言,严肃文学的最大闪光点就是“厚度”。他们是有厚度的,读者需要仔细品阅才能发现作者真正想传达的东西,甚至读者发现的远远超过于创作者的传达需求。但是“厚度”同样也是瓶颈点吧,太过厚度,反而有时候感觉“过时”了。
有的传统作家对于我们会“不屑一顾”,说我们写的东西太肤浅太轻薄了。其实我觉得吧,各人有各人的读者群。我们这种文字大概确实像是“轻文学”。但不代表我们没有创造力。很多时候,反而当下有些严肃文学的作品更像是高大深的纯文字创作,重文采而寡淡于情节。而我们,更喜欢以情节上的跌宕取胜。这大概就是我们不同的地方。
其实这样的讨论,更让我想起很多时候关于小说的讨论:你觉得一本小说,是情节重要,还是文采更重要?
现在于我看来,这两种“阵营”的立场似乎不像以前那样“势不两立”,很多作家也懂得了共通和交融,学会从对方作品中发现自己做不到的东西。对于这个,我一直坚信于我某个老师信仰的一句话——要学会否定自己。看到别人的长处,才会成长,才能行远。
我和很多传统作家都是朋友,但是于作品而言,虽然说不上是亲密朋友,但也不是劲敌。我们更像是“井水不犯河水”,以前我以为我可以在当下的传统文学那儿汲取营养,但后来发现这实在太难了。大概营养没汲取,搞得自己不伦不类是我短期里最可能看到的结果。
不管怎么说,学习对方,这都是一个长期过程。
话题四:现在有个“中国作家富豪榜”每年都在做排名,作为作家,你们怎么看“中国作家富豪榜”?你们觉得文学作品是商品吗?对于纯文学作家来讲,你们把“中国作家富豪榜”看作是激励还是讽刺?
张世勤:出现“中国作家富豪榜”并不奇怪,这是中国市场经济不断深化的必然结果,也是当下物质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后在文学圈的反映。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文学作品肯定是商品,但又不单单是商品。正是因为有人只看中它商品的一面,才不惜一切掏空它的经济价值和附着其上的世俗利润。另一方面,当下的文学已不是过去纯净的精神场,而是充斥着利益满天飞的名利场。
对于“中国作家富豪榜”既不要把它看作是激励,更不能把它看作是讽刺,无论作家自身看重钱还是不看重钱,作家首先不应当是贫穷的。但是,看作家富豪榜重要的不是看榜上的人都有多少钱,而应该看都是什么人在榜上。这样看,便能确切看出一个社会的文化风向。一个社会是否处于健康或困顿状态,应该不言自明。
妩冰:这点,我也与张主席的看法有点不同。
于我而言,富豪榜毫无疑问是有益于激励的。上次去参加一个学习班,有很多传统文学作家,很少如我这样靠版税生存,我于是给自己写的东西定了个性——商业文字。
第一抒发情感,第二可以用这样的情感养家糊口。大概对于很多人来说,我是亵渎了文学。但对于我而言,我为这样的自己而感到荣幸。我觉得看着我的书被读者认可,并被买走是最幸福的事情。什么可以最直观的表达你的价值?虽然很庸俗短视,但商业利润似乎又是最直白通用的一个方式。
话题五:有一句话叫做“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而我们这些局外人总是很好奇你们的生活,你们觉得作家需要有更多的社会责任感吗?面对社会现实,作家如何在作品中体现出自己文学性的思考和建设性的努力?
妩冰:说到这个我很惭愧,因为我写的东西多在写小家小爱,远没有上升到社会责任感的角度,这一点,大概张主席比我做的要好得多。如果非要找出点责任感,大概在婚恋方面的价值观还算是特别正的。不过,伴随着年龄增长,我觉得作家必须得有这方面的责任感。医生医人体,作家应该起到医人心的作用。比如当下很多社会戾气,看似是社会矛盾积压造成的大爆发。其实无非少的就是疏导。而作者的作品如果足够合格,应该能起到疏导的作用,如果能起到警醒的作用则更好。对于很多社会问题,作者不应该隔靴搔痒无关痛楚的点评一二。他们应该做批评家,做鼓励者,甚至做预言人。
张世勤:我以为“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章”对一个有志于写作者而言,什么时候都不过时。真正的作家正是因为对现实有着清醒或试图清醒的认识,才要去表达,才要去倾诉,传达自己的所思所想,甚至于揭示社会生活有可能的发展趋势。
至于磨炼思考,则是一个痛苦漫长的过程,需要作家在磨炼过程中或磨炼之后,形成一个正确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艺术观。
话题六:文学是“走上神坛”重要,还是“走进生活”重要?你自己的文学创作是写给缪斯女神的情书,还是写给生活的感谢信?
张世勤:文学永远不会走上神坛,就像永远也下不了地狱一样,这一点不用顾虑,也不用担心。文学是什么?文学什么也不是,它就是文学,它有着自己的独特规律和特点,它有着自己的特殊功能和作用。同样是画画,就像有的人是画家,还有的人一辈子都只能是画工一样,同样是创作,有的人成为文学家,有的人却只能是写字匠。这不以挣钱多少来衡量,也不以所写下的文字多少为标准,它有属于自己的社会价值尺度和艺术审美尺度。
走进生活是重要的,也是必须的。至于从生活的深海中,能打捞出什么来,打捞出多少来,能把打捞出来的东西做成什么,所有这一些都会因人而异。
妩冰:于我而言,我当然觉得“走进生活”更重要。因为作者的作品是写给“生活人”看的。而不是那种拥有高学历高知识的专业人士。真正的好作品应该是没有阅读门槛的。谁都能读,谁都会读,谁都爱读。
我的作品更像是后者,是写给生活的感谢信。看过我书的人都知道,我书里的主角都是我们身边的你我他。我写他们的婚姻,写他们的恋爱故事。捕捉这个社会上新奇的情感纠葛。我觉得这就是我的使命。我必须写非常新鲜的故事来取悦我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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