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8月26日《联合日报》副刊刊发
美人上妆

迎宾厅里坐着很多人,她们差不多个顶个都是美女,青春无比,给人一种春光荡漾的感觉。厅堂领班十分客气地把我迎了进去,让我稍事小坐,说先生的妆好化,主要是女士的,时间可能长一些。大厅里有二十多面大立镜,每个立镜前几乎都有一位袒胸露背的女士,每位女士身边又都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化妆师。我看着她们,惊讶于像我们这样的小城竟会有如此规模的影楼,而且化妆师的手艺是那么高超娴熟,化起妆来就像面对的不是人,而是一件没有生命的工艺品,可以随便地打磨。
仅一霎工夫,我就已经不知道该属于我的那一位已经坐到了哪个座上。我真的怀疑她也能够成为美女!
我显得很孤单,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有些尴尬。但很快,我就将她们忘记了,我不愿意看到她们在那里骚首弄姿,包括那些化妆师,我甚至相信在一个男人目光的注视下,她们那娴熟的动作里肯定添加了卖弄的成份。我承认她们干得很出色,而且她们的确很靓。
此时,我正在看一本文学刊物。和往常一样,看完目录之后,我便翻到最后一篇,冰凌的《无花果》,写的是一个离异家庭的孩子;然后是张诚的《飞鸟》,写的是一个病中的可爱的小女孩;隔过李春平的《玻璃是透明的》之后,我看了张欣的《非常夏天》,当然我比较喜欢的还是潘军的《对话》和赵琪的《重返阿兰岛》,他们写得很棒。
领班喊我的名字,说该你化妆了。我要化妆?我竟一下子跳了起来。我什么时候化过妆!我为什么要化妆!我有生以来仅仅在大学毕业前演出老舍的话剧《面子问题》时化过一次,其后再也没有。于是我很坚决地跟领班说,我不化!
领班吃惊地看着我,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但她马上很老练地笑着,并用眼睛示意我观看她们挂在墙上那些用来招徕顾客的成品照。说实话,这些经过技术处理的照片很倒我的胃口,上面大抵都是两个人,做着各种姿式,各种微笑,一律作幸福状。看着他们,我觉得他们是那样苍白,甚至虚伪。我说,其实这样的照片无论挂在哪个洞房里,都和主人相差无几。
正僵着的时候,从化妆镜前站起一个女人,很漂亮的样子,我心头一下涌起在哪里见过的感觉。她冲我一笑,说,那我自己照吧!
我吐出一口气,一个人走出影楼。
这天是元旦,是新的一年的开始,一切好像都是新的,新的街道,新的大楼,新的汽车,新的服装,新的姿势,新的笑脸,还有新的太阳。当然,也有新的女人,我们习惯上都是叫她们:新娘。
时间过得可真快啊,不知不觉又是一年。我记得过去的一年,我在城市和乡村之间跑来跑去,我遇到了那么多不爱化妆或者没有条件化妆总之没有化妆的女人,她们过得很艰难,但也很充实,她们用粗茶淡饭和岁月搏斗,仅仅用并不富裕的清凉之水维护女人的青春。就像这会儿我走在城市的大街上,远远看见那个烤羊肉串的新疆女人一样,我走近她,突然感觉到她两腮上的高原红竟是那样美丽。她不停地烤肉,收钱,真诚地笑着,两手利落地劳作。还有那个成年累月卖各种小刊小报的老太太,风霜早已刻满了她的两颊,脸上荡漾着大海一样的波涛,新的一年新的太阳照耀着她,我能清楚地看见她那皱纹深处厚厚的灰尘。我很感动,我觉得她并不老,她有发自内心的一种美丽。
在这新的一天里,一个个女人从我身边飘然而过。
我走回影楼的时候,她刚摆完各种姿式,脸上热气腾腾,像是完成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工作,仅残余的兴奋,就将我包裹得喘不过气来。
化了妆的她,是新的!其实,我没告诉她,因为是新年,我的心是新的。
女人永远不缺少化妆的时间。可是她不知道,妆容总归老去。不老的,只有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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