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倩原本并不是一个貌美出众的女孩,但因了她多愁善感的性格,眸子里,便常常秋波流转,看上去好象比一般女孩多了一些情意。男人们最愿意寻这样的目光,它就像深蓝深蓝的秋天的湖泊,充满着诱惑,让人禁不住想进去扑腾两下。
倩最先遇到的是一个中文系的诗人。那天她在学校广场的阅报栏读报,看见本城晚报上有一首诗,浪漫柔婉,清纯香口,就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日记本,想把它记下来。刚抄了没两句,不料身边一个人递过来一张报纸,说:“别抄了,给你张原报,谢谢你喜欢我的诗。”寻声抬起头,其时正是夕阳西下,诗人在逆光中迎着她,落日的余晖洒在他一头蓬乱的头发上,给人一种非常艺术的感觉。她的心于是怦然一动,嘴角上挑,微微一笑,眼睛就成了深蓝深蓝的秋天的湖泊。诗人就扑腾扑腾地游进去了。
此后诗人为她写了很多很多诗,有一些还发表在大大小小的报刊上,但现在她大都记不起了,唯一能记起的只有一首,诗很短,仅仅四行:叫声上帝谢谢你/给我一个幸福/叫唐倩。这首诗很直白,但她却很受感动。其实这首诗是诗人的仿作,《星星诗刊》某期曾发表过这样一首诗:叫声师傅/打把锁/送给我的妻子/顾红柳。此诗虽短,但发表后却引起一番争鸣。诗人在阅报栏见过倩之后,回到宿舍,正好看到了这首诗,就随手一改,不到吃饭时间就送了过来。多年之后,倩回忆起来,仍觉得诗人的行为正好附和了倩的浪漫心态,她无疑在做着美丽的梦想。但这梦想却被无意中飞来的一只足球打碎了。
学院里组织足球对抗赛,倩本是不喜欢足球的,但她喜欢那热闹的场面。当时学院里还没有女足,只有男足,她喜欢男人在足球赛场上那种速度和力量灌铸的美感。却不想一只足球直直地朝她奔来,极有力地击在她的头上,使她当场昏倒。当她从学校医院的病床上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学校里那个出名的足球先生。他坐在她的床边,棱角分明的脸膛上是黑红的极有力度的健康的肌肤。随后诗人也来了,站在足球先生的身边,她好象是忽然发现,诗人一夜之间仿佛矮了许多。她努力重温那个夕阳西下,余辉把诗人镀得金碧辉煌的时刻,但先前那种浪漫缱绻柔情万种的感觉却不再有,她为此感到十分的痛苦和遗憾。
诗人一如继往地为她写诗,但她再见到诗人的时候,深蓝深蓝的湖泊一样的眼睛,却时常有些浑浊,甚至水位也在一天一天地下降。诗人像一艘搁浅的船,又像一尾受伤的鱼,被浪冲到了岸上。
倩愿意跟足球先生在一起,她觉得足球先生身上有她先前没有感受过的东西。夜晚,路边稀疏的法桐树,她第一次和足球先生走在这条路上,彼此没有言语,夜很静,她几乎能听得见足球先生怦怦的心跳。当又一棵法桐树遮住路灯的时候,足球先生匆忙地亲了一下她的脸颊,就像偷了人家东西的贼一样,远远地跑开了。其实足球先生匆忙之中,根本就没有亲到她的脸颊,倩只是感觉到骤然而热的一丝气息,扑到腮边,浓浓的男人气味久久不散。倩的心里便多了一份柔情,油然生出对足球先生怜怜的爱意,觉得足球先生就像个大孩子,好玩而又可爱。于是第二次,倩就主动约了他。倩说,我很可怕吗?足球先生说,不。倩说,那你为什么跑了?因为我……足球先生显然有些窘迫。倩说,没关系,我很喜欢。足球先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鼓励,眼睛亮亮的,脸突兀地红起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回到他的身体,他像巨人一般伸展双臂紧紧地抱住了倩。这突如其来而又强有力的拥抱,使倩感觉到从未有过的酣畅淋漓,性情仿佛在梦境中游离。
其后,倩一直创造机会寻找这种感觉,然而这种感觉好似已经逃遁,难以再有。足球先生没有多少话语,足球是圆的,但他却好象并未受影响,性格和话语都是方的。除了谈足球,他不知道还该谈点什么,即使谈点别的,语言也是那么生涩和力度。更多的时候,只把她的膀子扳过来,拢着她,拥她吻她,而且也见不到他像当初那样脸红,局促不安,这使她感到些许失落。每当这样的时候,她就又想起了诗人。她想如果是诗人,他或许不会匆忙亲她一口就跑,即使跑了,问他我很可怕吗,他决不会只说一个“不”字,说完之后他肯定还会说你很可爱。问他那你为什么跑了,他或许窘迫,但窘迫之后,他肯定会说我怕破坏了美。这是多么有趣味的对话啊,倩开始渴望起这种对话来。倩就不由自主地问他,你会写诗吗?足球先生说,化学系的,哪会写什么诗!不想过了几天,足球先生不好意思地拿给倩一张纸条,上面有很专业的两句话:我不知该加多少催化剂。/好让爱情反应更快。倩看了,有些哭笑不得。
倩同时被两个人爱着,倩同时爱着两个人的各一部分。她既幸福,又痛苦,整整五年没有做出自己满意的选择。这期间,诗人的诗越写越好,足球先生的球越踢越好。在她眼中,世界并不复杂,只分成了两个部分,一个是诗歌,一个是足球。
三十岁上,倩终于结了婚。她嫁的是一位实业界人士。那已经是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了,一个同乡的电话,约她出去会餐,约定下班时间在她的楼前骑摩托车去接她。下班后,她就径直走出单位的大楼,远远地就看见男同乡的摩托车停在书摊旁,她走过去,一下就坐在了后车座上。车却不发动,她催促说,走吧,还愣着干什么!车就发动了。车串街走巷,直走到一个金碧辉煌的大酒店,才停下来。望着闪烁的霓红灯,倩说谁请客这么高档的地方。骑车人这时才摘下头盔转过身来说,我也不知道。倩这时才发现骑车人是一个陌生男人,急忙说,怎么是你?陌生人说,我也不知道怎么是我。倩说,你干吗把摩托车停在那里?陌生人说,你没看见我在那里买书吗?可你为什么不问明白就带我走?我想问明白来着,可是不等我问,你就催我走,我就只好走了。
倩搭错了车,就没有再去参加同乡的聚会。搭错了车,让一个陌生的男人载着,穿城转巷,她觉得很荒诞,但也挺有意思,她突然好象又找到了一点自己青春少女时期的浪漫心性。于是,她决计将错就错,满怀戒备地与陌生男人共进了晚餐。晚餐的意外结果,是使她解除了对这个陌生男人的戒备。她知道了他的一切,她觉得那绝对是真实的,她便有了一种亲近感。因此,她半醉半醒地问他,你会写诗吗?陌生男人说,当然这时候已经不陌生了,我没那个才分。倩又问,你爱踢足球吗?陌生男人说,我没那个时间。倩说,那,我嫁给你。陌生男人说,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倩说,那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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