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流星雨前奏

进入梦乡之前，雨一直没停。即使没看窗外，我也知道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猛，因为老天爷的嗓门起初听起来像是臧天朔，后来变成了帕瓦罗蒂，最后竟升级成了三高。

这么大的雨，即使下上一天一夜，也会有停的时候，而我的泪即使只留过一滴，也不会干。因为叶枫的初吻永久地逝去了，我的眼泪要为此陪葬。

闭上眼睛，我一遍遍地从记忆中提取那对干净的双眸，那抹羞涩的微笑，以及二者映衬下叶枫曾经鲜嫩而萌动的双唇。

叶枫，你的初吻是我心中永远的痛，永远......

第二天，我是被夏莉叫醒的。

“可可，黑色星期一过去了，今天是金色的星期二，快点起床迎接了！”

金色？我一睁眼看到的却是夏莉一脸的红色，嘴唇猪肝红，脸蛋富士红，眼影蕃茄红，就连头发都是干红，那阵仗比北京的鬼街还喜庆。

“我说太皇太后，你抹成这样是要给王老吉作代言呀？”

“代什么言，这两天股票牛市，老爸暴赚了一辆夏利，我高兴一下。”

喝！要是你老爸赚辆奥迪，你还不把指甲涂成苏丹红呀。夏莉催促我起了床，然后拖上我就奔柳巷，说要为太原扩大内需做贡献，结果我这么一个好学生就连拖带拽地被拉下水了。

要说山西实在不是个好地方，最繁华的街叫柳巷（前面加个烟花更好），修条高速叫太旧（民国时就立项了？），吃水工程叫引黄（别人扫黄还来不急呢）。每次走在柳巷，我总是不由联起数百年前这里满大街飘扬的胭脂水粉味。

夏莉今天特慷慨，让我自己地毯式的挨家挨户挑衣服，然后她付钱。用她的话说，昨天你流了多少泪，今天姐姐我就用钱买你多少微笑。当时我别提多感激了，这么好的姐妹，我怎么也得报答一下吧，老板，载给我来两支美宝莲唇膏！可气的是，商店找了一把衣衫褴褛的烂钱。夏莉倒看得开，说什么北京人花的是压岁钱，张张都暂新；太原人花的是门票钱，张张都缺角，咱就入乡随俗吧。

一通狂购完毕，我俩就成了搬运工。路上，夏莉还问我，够了吗，不够的话接茬儿去服装城。我连忙哀求绕了我吧，并且在脸上努力挂出微笑，太皇太后，你看仔细了，我笑得多可爱呀。其实我的心里依旧黄沙一片，没有雨露，再凉快的沙漠也开不出绿洲。

下午没课，我就干脆去了工作室。这两天耽误了太多的活，正好借今儿补一下。林引涵见到我，一脸的惊讶，我猜他会夸我真敬业呀，结果人家来句“一身的名牌，你打劫去了？”我当场晕倒。

我一直和键盘、鼠标奋战到晚上8点，林引涵下橱做了几盘菜，就邀我一同进餐。

“来瓶酒好吗？”

林引涵怔怔地看着我，“你说酒？”

“对，酒，没有颜色的那种。”我很冷静地说。

“白酒烧心，我还是拿瓶干红吧。”

“不，白酒最干净，一色不染，就来白的。”

林引涵踌躇了一下，还是照做了。以往喝酒总是越喝越头晕，今天却是越喝越清醒，因为心里的伤口太大，以至于每一滴酒都洒在了上面。

“可可，你的心情好点了吗？”林引涵忽然停下了筷子，无比认真地看着我。

我愣了一下，大概是两秒吧，继而手动的速度更快了。

“你一定丢了某样东西吧？”

筷子不听话地停住了，“你怎么知道的？是夏莉？”

“当然不是。我今天在鼠标旁放了个漂亮的护腕送你，而你居然没有发现。我猜你一定丢了重要的东西，一件至今仍在统治你大脑的东西。”

我的表情还没承认，筷子先不争气地砸在地板上，承认了。我没回避，也没搪塞，在心脏的撕裂声伴奏下，原原本本把昨天的事说了一遍。

林引涵锤了桌子一下，“靠！春天怎么会找这样的女人？”

“现在，我已经失去了叶枫的初吻，所以决不能再失去他的处男线。”

“处男线？”

不会吧？一个到处开垦女孩处女地的家伙竟然不知道处男线？

“就在这儿了。”我伸出胳膊指给他看。

林引涵好奇地撩起了袖子仔细找了起来。我凑了上去，一条清晰的纹线，没错，是处男线，男人与男孩的分界线。怎么会？大名鼎鼎的丰田居然还是完整无缺的！

林引涵却是一脸静静的顿河，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你是不是很好奇？”

我点点头。

他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还溢出了些许，然后一饮而尽。“其实，丰田这个绰号是我自己起，自己散播的，为的只是让我的爱情重获独立......”

原来，林引涵的父亲是个成功的企业家，因为讲信用够义气，把生意一直做到了哈萨克斯坦。三年前，他的一个朋友为洗黑钱，就以借款的方式划到了他的公司，说好半年以后提。谁知才过三个月这人就提走了，到了六个月头上，反诬林引涵的父亲没还钱。林引涵的父亲因为过于义气，当初什么字据都没写，所以被判赔偿。他气愤不过，就告发这是笔黑钱。他的朋友是个黑白两道都玩得开的人，通过卑劣的手段反把他送进了监狱，并以抵债为借口强夺了他的公司和别墅（就是林引涵母亲生日那天我去的那栋）。好端端的一个家，突然间四分五裂，而且有家不能归，林引涵的母亲一气之下得了脑中风。那一段时间，林引涵除了每天要照顾母亲，还要到处找关系营救父亲，一个18岁的孩子过早地挑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

事情出现转机是一年以后，希美的父亲希国华并购了那个人的公司。林引涵的父亲和他是很久以前的小学同学，林引涵借着这层关系，几乎每天都上门去找，不，准确地说是求他。希国华本来不想松口，谁知希美却鬼使神差地喜欢上了林引涵，他这才勉强同意归还了别墅，但是并不放弃那笔无中生有的债款。所以，林引涵的父亲至今还在监狱里，除非还清债务。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林引涵把眼泪深埋心底，下定决心，要靠自己的力量救出父亲，找回破碎的家和属于自己的幸福。同时，为了让希美主动放弃自己，他故意给自己制造尽可能多的绯闻，败坏自己的清白，也败坏了自己数不尽的缘分。

“这就是我的故事。”他一扬头，干掉了第十杯酒，“是不是比萝卜汤还无味？”

“不，有味，和没放糖的咖啡一样苦，却是原汁原味。”我笨拙地安慰道。让我佩服的是，他居然没有弄湿自己的眼睛，眼神一如既往地闪光。

“那么，可可......”

“嗯？”

林引涵的眼睛忽然跳动起来，这种眼神，与叶枫送我玫瑰的时候一模一样。我感到隐隐不安。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不是时候，但是我的心我自己明白，”他停顿了几秒，“可可，我喜欢你，我不奢求你能接受我，只希望你能知道我的心......”

一句预料中的话，可惜春雨碰上了深秋，他的礼物已经过了送出的最佳时间。我浅浅地看着他，他深深地回望着我，正确的人在错误的时间相遇，结果只能是一场白天出现的流星雨。

“引涵，你是个好男人，但是我的心我自己也明白......”看着他失落的眼睛，我没勇气说完剩下的话。

林引涵做出一个释然的动作，“我并没奢望什么，只是不想肚子里的话憋久了成了结石......好了，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没有开车，也没有打车，我俩肩并肩地走在萧瑟的秋风中，天空不时滑过一颗颗流星。

“你说为什么明明知道会粉身碎骨，流星还是会撞向地球？”

“因为他们想寻找一个归宿。他们原本要把自己完整地献给地球的，可是地球却一次次地拒绝。”

我知道他话中有话，可我的心房太小了，装下了叶枫，又怎么容得下别人？幸运的是林引涵没有再说下去，一直到公寓门口，他都保持沉默。

第二天早上，我起的有点晚，前三排的座位都被别人占去了。这其中，包括坐同桌的叶枫和夏莉，他们一言不发，只是在看书。看到我进来，叶枫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仿佛我就是他的激活按钮。教室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几乎每个人都听到他在轻轻呼唤我的名字。我还是没动，因为我找不到自己的座位。

夏莉这时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坐到了后面。坐还是不坐呢？我犹豫地看着那个刚刚空出来的座位，不远处是叶枫恳求的眼神。他就是这么无暇，心里想什么，眼里就写什么，读懂他从来不费力，套用一句电脑术语的话就是“所见即所得”。

放爱一条生路吧，我告诉自己，然后坐到了叶枫旁边。整堂课，我都在努力装出一副听讲的样子，而一旁的叶枫不时地偷看我，一遍又一遍，却始终没有说出一个字。我知道他心里一万次的渴望收复自己正视我的机会，既然如此，我就给你一个机会吧。

——叶枫，明天晚上6点，我在小花园等你。

靠着忘我听课的表情掩护，我把写好的纸条偷偷放在了叶枫的课本旁边，然后猛然正视了他一眼，枫，我是你的，千万别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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