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看滑稽戏久矣。上次看滑稽戏,应该是2010年的春节期间,剧目是苏州滑稽剧团张克勤、顾芗主演的《钱笃招求雨》。说实话,尽管一些人对滑稽戏从感情上有点排斥,但我对滑稽戏却还是有所偏爱的。滑稽戏,是“老上海”文化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余生也晚,但总算在剧场观看过滑稽戏大师姚慕双、周柏春、杨华生、笑嘻嘻,以及“双字辈”滑稽戏表演艺术家出演的经典滑稽戏,印象比较深刻的有《满园春色》、《七十二家房客》、《苏州两公差》等。
今年7月7日—7月12日,“海上风韵——上海文化全国行”北京站戏曲展演活动携五大剧种、七台大戏、九朵梅花,晋京演出,其中就有滑稽戏《乌鸦与麻雀》。回到上海后,滑稽戏《乌鸦与麻雀》于7月31日晚上在逸夫舞台上演,我去现场当了一回观众。
对《乌鸦与麻雀》,我是比较熟悉的,它原是一部上海经典老电影,由郑君里导演,上海昆仑影业股份有限公司1949年出品。故事发生在1949年解放前夕上海的一幢石库门房子里。国民党国防部科长侯义伯,将报馆老校对孔有文的一幢石库门房子强行霸占。眼看国民政府摇摇欲坠,侯义伯决定把房子卖掉逃往台湾。租住房子的小摊主萧老板夫妇、中学教员华洁清夫妇,他们各保自己,不敢抗争。几番周折后,华洁清被捕,萧老板夫妇被打伤。两家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站到了孔有文和小皮匠一边,与侯义伯面对面冲突起来。然而,几个回合下来,还是斗不过侯义伯,孔有文险些被逐出家门。幸亏这时解放军进攻上海,侯义伯仓皇出逃,趁夜去机场飞往台湾。但他终竟没有赶上飞机,逃回石库门,被众邻居拦截。众邻居终于发泄出心中郁结的怒火,把侯义伯斗得狼狈不堪,麻雀在乌鸦面前痛快地出了一口恶气。最后,房子归还给孔有文,众邻居欢聚一起,听着解放军的炮声越来越近。
这部电影荟萃了众多的电影表演艺术家,如:赵丹、吴茵、黄宗英、孙道临、上官云珠、李天济、魏鹤龄、王蓓等。我曾多次看过这部电影,并对赵丹饰演的萧老板、黄宗英饰演的余小瑛、李天济饰演的“猴子”侯义伯印象最为深刻。

电影《乌鸦与麻雀》海报

滑稽戏《乌鸦与麻雀》海报
应该说,上海滑稽剧团把电影《乌鸦与麻雀》改编成滑稽戏选点是准确的,因为该剧的立足点是浓郁的“老上海风情”,且剧情极具喜感,属于“带泪的微笑”的喜剧形式;用上海的滑稽戏来表演以上海为文化背景的《乌鸦与麻雀》,颇合时宜,也能充分发挥滑稽戏善于“招笑”的特点。再者,我将上海滑稽剧团此次改编《乌鸦与麻雀》看作是向大师致敬、向经典学习的举措。所以,看戏以前,我对滑稽戏《乌鸦与麻雀》充满了期待。
大幕拉开,是昔日见惯了的老上海类似于“七十二家房客”的住宅,两层,带晒台,用灯光的明灭来分成4个表演区域,即楼下左侧的萧老板家,二楼左侧的华洁清(电影中名为华洁之)家,二楼右侧的侯义伯家,还有就是楼下右侧的公用厨房。楼上楼下,有楼梯连接,既可间离,也可交汇,舞台调度比较自由。诚然,这样的舞美设计,也并不很新鲜,如经典滑稽戏《七十二家房客》,长宁沪剧团的《上海屋檐下》,包括北京人艺的《窝头会馆》,都采用了这一类的舞美设计效果。演员也是上海滑稽界的中生代翘楚,如:钱程、秦雷、胡晴云、小翁双杰,等等。

滑稽戏《乌鸦与麻雀》场景

长宁沪剧团《上海屋檐下》场景
看完滑稽戏《乌鸦与麻雀》,平心而论,有点失望。滑稽戏,滑稽戏,它应该是以“招笑”为手段,但整出戏的笑点实在太少。看来看去,这出戏就像一出沪语方言话剧,譬如第一场进入剧情,不但很少笑点,甚至有点沉闷。钱程,这位从前的著名“小滑稽”,我曾在现场看过他的独角戏。那时的钱程,演出很“豁得出”,一个独角戏演下来,笑果百出。这次他出演“萧阿贵(萧老板)”,这个角色本身所具有的可怜可悲可笑的个性特点,凭钱程的演出功力,是应该能充分驾驭整场舞台演出的笑果的。然而,除了“轧金子”的剧情外,萧老板营造的笑点甚少;作为观众,对此不免感到有点失望。其实,钱程是颇具喜剧神经的,但或许他长相太“正”,也或许他一直出演正面人物必须追求一个“正”字,所以,看他的演出,觉得他似乎越来越“正经”,甚至有刻意规避“招笑”之嫌。犹记2010年1月11日晚,也是在逸夫舞台观看滑稽戏《租个老公回家过年》,由钱澄和话剧演员余娅联袂主演;虽然冠名曰“滑稽戏”,但整出戏一点儿都不滑稽,我们实在看不下去,不得不中途退席。

钱程饰演的萧老板和胡晴云饰演的萧太太
反观电影《乌鸦与麻雀》中赵丹饰演的“萧阿贵(萧老板)”,却是时时洋溢着喜感,叫人忍俊不禁,把一个既自以为样样事情“兜得转”,却又处处胆小怕事,既精明又不够聪明的底层百姓的甜酸苦辣表现得淋漓尽致。笔者作为生在上海、长在上海的“土著”,觉得赵丹演的“萧阿贵(萧老板)”,生动传神地刻画了老上海中“这一个”可笑可悲可信可同情的典型形象。钱程的“萧阿贵(萧老板)”在这一点上,离开赵丹饰演的萧老板似乎还有很大差距。

秦雷饰演的孔有文
秦雷也很努力,但他饰演的孔有文这个悲情角色,决定了秦雷这个“很滑稽”的演员,在整出戏中不能很滑稽。换言之,剧情的角色需要,只能要求他藏锋敛芒,竭力收束自己的“滑稽神经”。所以,在看苦大仇深、抑郁憋屈的孔有文表演的时候,我们本来就对秦雷的“招笑”不敢有所奢望。

胡晴云饰演的萧太太很有笑果
倒是胡晴云、小翁双杰的出场,投掷了不少“笑弹”,制造了不少笑点,赢得了整出戏中的主要笑声。犹记电影《乌鸦与麻雀》中的萧太太是由上影的老戏骨吴茵饰演的,看过之后,过目难忘。“玫瑰清口”的创立者胡晴云在滑稽戏《乌鸦与麻雀》中饰演的萧太太,也自有一功。她操一口纯熟的崇明话,表演也颇放得开,所以,她和“萧老板”,就成了舞台上一对可爱的“宝货”,引人发噱;她的萧太太,在舞台上甚至盖过了萧老板的风头。诚然,笔者以为,倘若“萧太太”能操一口上海苏北话,或许更能贴合和表现角色个性。

小翁双杰饰演的侯义伯
电影《乌鸦与麻雀》中的“猴子”侯义伯是由李天济饰演的;李天济的长相本来就引人发笑,再加上李天济颇具喜果的表演,“猴子”侯义伯这个电影形象在中国经典老电影中几乎成了“一绝”。滑稽戏《乌鸦与麻雀》中,小翁双杰饰演侯义伯。这个角色颇对小翁双杰的“戏路”,因此,在整台演出中,小翁双杰的表演是最引人发噱的,他把一个既贪财,又贪色,既狠毒,又可笑的国民党官僚,表现得笑料百出。
滑稽戏以善用方言为特点,如《七十二家房客》中流氓炳根、二房东讲上海话,警察“369”讲上海山东话,“小热昏”杜福林讲浦东话,老裁缝讲苏州话,小皮匠讲上海苏北话,金医生讲绍兴话,卖大饼的讲山东话,洗衣作的讲宁波话,南腔北调,融于一剧,极具老上海风情。但滑稽戏《乌鸦与麻雀》在方言运用上却丢弃了滑稽戏固有的特长,除了萧太太的崇明话,警察长的山东话,其他演员都讲上海话,这是不是有点“扬短避长”了呢?
上海是个移民城市,各地方言盈耳,南腔北调交汇,才更具老上海风情。譬如,让侯义伯这个国民党国防部科长开开“国语”,讲讲“官话”,让萧老板讲讲宁波话,又何尝不可呢?当然,这跟滑稽戏《乌鸦与麻雀》的编导演意志或许有点关系,节目单片上就明确标着“醇厚老上海韵致,地道老上海韵味”的字样。殊不知,把南腔北调汇于一炉,其实也同样是“老上海”独特的韵致和韵味。
退一步说,即使把滑稽戏《乌鸦与麻雀》当作沪语方言话剧来演,沪语中许多具有笑果的俚语、谑语、俗语等饶有地方特色的语言,在滑稽戏《乌鸦与麻雀》中也没有得到充分开掘和有效利用;倒是典型的“沪骂”,即不登大雅之堂的“撤那(音)”一词,在剧中得到了强化和夸大。虽然,赵丹在电影《乌鸦与麻雀》中饰演的萧老板也有类似“撤那”的“沪骂”,但显得适可而止,终竟没有得到渲染和强化。

滑稽戏《乌鸦与麻雀》主演胡晴云、钱程、秦雷谢幕
窃以为,钱程其实是很有才气的优秀滑稽戏演员,他的学说方言和地方戏演唱基本功在滑稽界可算一绝,但他至今似乎还未能在舞台上留下给人印象深刻的滑稽戏经典艺术形象,不能不说是一种缺憾。此前,很期待滑稽戏《乌鸦与麻雀》中的萧老板能成为钱程舞台表演的经典艺术形象,但剧本没有给他提供发挥表演特色的更大空间。太过“收敛”,太过“正经”,那就算不得是滑稽戏了。
打造一位表演艺术家,除了演员自己的天赋和勤奋刻苦之外,是很需要创作团队为之量身定制,因人施“编”的。惜乎滑稽界目前流行“走穴”,不少演员在上海的荧屏上混得个“脸熟”,而在舞台表演上却乏善可陈、捉襟见肘、每况愈下了。
2011年5月23日,上海和苏州申报的滑稽戏,已被列入国务院公布的第三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看了滑稽戏《乌鸦与麻雀》,联想到我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关于“保护为主、抢救第一、合理利用、传承发展”的工作方针,笔者以为,上海滑稽戏确实还有很多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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