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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棉花胡同,位于平安大街的北边,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胡同。
但是那里,却有我对北京最初的、最深刻的爱。
我曾在不同的季节经过那里,但在我脑海中的意象,却总是夏天。弯曲的胡同一侧是明亮的天光,一侧是静默得暗暗的调子,四合院的房顶铺着油毡,门的裂痕已经古旧,大杨树蔫蔫地,知了的叫声也慵懒而散漫。
那一天的中午非常热,不知为何,我早早就赶到那里,坐在门前的石礅儿上,想着每一个骑车的人都是骆驼祥子。
“大爷,来瓶北冰洋。”突然听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旁边的小卖部,一个女孩正在买汽水,修长白皙的小腿,系带凉鞋,简单的长裙,短发,小小的脸,乌黑的眼睛,原来是吴越,我才醒过神来。怎么比屏幕上漂亮那么多!
是的,东棉花胡同39号,中央戏剧学院的实验小剧场。
将要上演的,是孟京辉的话剧《恋爱的犀牛》。
小剧场一如传说中的破败,简陋的铁架子搭成的观众席;破布和棉花堆在这儿和那儿,不知过一会儿会如何神奇发挥;舞台与观众近得不可想象,一把破椅子孤独地站立着;我坐在第一排,在黑暗的光线中辨认着某些人,一个德国的胖丫头委屈地将屁股塞在小椅子里,她身上的味道让我非常不快,犀牛的味道也不过如此吧,我恨恨地想着。
全场一片漆黑,与我近在咫尺的舞台上,喘气的声音如此清晰。突然,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上,女孩明明(吴越饰)被蒙着眼睛绑在椅子上,年轻人马路(郭涛饰)坐在她旁边。
马路开始说话了:“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一眼望去满街都是美女,高楼和街道也变幻了能通常的形状,像在电影里。你就站在楼梯的拐角,带着某种清香的味道,有点湿乎乎的,奇怪的气息,擦身而过的时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时候发生了。我有个朋友牙刷,他要我相信我只是处在发情期,像图拉在非洲草原时那样,但我知道不是。你是不同的,惟一的,柔软的,干净的,天空一样的,我的明明,我怎么样才能让你明白?你是我温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带着阳光味道的衬衫,日复一日的梦想”......
非常诗人的句子,神经质而华丽,我觉得呼吸有些急促,鸡皮疙瘩疯狂生长,脑袋却发热。
破旧的舞台不可思议地焕发出眩目的光芒,一颗幸福的子弹,将我击中。
这种感觉,和我第一次听到歌剧《猫》,第一次听到Andrea Bocelli,第一次听到Sarah
Brightman一样,美好而纯净,强烈的共鸣象一阵电流。
舞台上,忽而合唱,忽而独白,忽而愤怒,一侧,孟京辉的眼睛在黑暗中分外明亮。
马路突然脱掉了裤子,只穿着一个小裤头,这一幕太过突然,我身后的德国丫头一声尖叫,而那条扔下来的长裤,不偏不倚,正好罩在这丫头的脸上。
台上台下都是戏!这一切,正是我想要的。
...............
最后,马路杀了犀牛,捧着它的心脏,明明泪如雨下:
合唱声又响起:
一切白的东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惭形秽
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一切路口的警察亮起绿灯让你顺利通行
一切正确的指南针向我标示你存在的方位
一切无知的鸟兽因为不能说出你的名字而绝望万分
一切路口的警察亮起绿灯让你顺利通行
一切正确的指南针向我标示你存在的方位
你是不留痕迹的风,
你是掠过我身体的风
你是不露行踪的风,
你是无处不在的风
你是掠过我身体的风
你是不露行踪的风,
你是无处不在的风
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我的爱人,我的爱人......
舞台上的每一个人,都大汗淋漓,衣服完全湿透。靠,这是什么歌词,太荒谬了!
我想笑,但是,眼泪却流了下来。那一刻,我耻辱地觉得,此刻的感觉是如此圣洁,对,是圣洁!
我们,宁可去为在风中摇曳的花而感动,为天边的一弯新月而凝眸,也不会去为一出戏剧而垂泪,但《恋爱的犀牛》则不同。那些信仰、理想和坚持让人感动,因为这是我们改变庸常生命,脱离凡俗的惟一办法,人类因为有精神而脱胎换骨。
就是在那一刻,我不可救药地意识到,我爱上了这座城市,就象我厌倦和痛恨它一样。
除此之外,孟京辉的话剧,我还看过《思凡》和《盗版浮士德》。《盗版浮士德》的最后,所有演员站在一起,唱起了罗大佑的《海上花》,那是我听过最美妙的版本。
后来,一切都变得庸俗不堪,最流行的歌儿是老鼠和蝴蝶。话剧市场居然也甚喧尘上,票房长红,看《翠花上酸菜》,我和所有的人一样,笑,爆笑,笑出眼泪,最后,笑得恶心。
孟京辉也走向大舞台了,它起用了刘烨和袁泉,《琥珀》在保利上演,华丽,精致,甚至完美。但是,感动,没有了!大幕拉上的一瞬,我莫名地失落,一声叹息。
是的,过去的,就不会再回来。
就象那个破败的小剧场,就象那些最初的梦想,就象那个北京的夏天,就象远去的似水流年。
就象《恋爱的犀牛》最后的歌中唱到:
过去的岁月都会过去,
最后只有我还在你身边。
过去的岁月总会过去,
最后只有我还在你身边......
最后只有我还在你身边。
过去的岁月总会过去,
最后只有我还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