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风楼夜话------忆玄庐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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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笔边款兰竹印文金承诰杭州 |
分类: 前尘梦谈 |
久欲为玄庐老人写一点纪念的文字,可一直迟迟未能动笔。岁月无痕,心存愧焉,拖欠既久,情感弥烈。今日之势,如箭之在弦矣!
金元章先生,字玄木,号玄庐,晚号玄庐老人,(玄木,亦作“缘木”,取“缘木求鱼”之意。)浙江杭州人。善书,尤擅行草,书法遒美,神韵潇洒。偶刻金石,有奇趣,自云喜琢玉印,寅生大兄曾有幸见之,惜未留印蜕也。晚岁情有所钟,喜写兰竹,别饶趣味,画必有题,自见性情。先生八十岁那年中秋赠我一幅兰竹,画上题句云:“乱涂兰竹本无师,笑骂由人我为之。今日写来零落样,请君看后莫题诗。”耄耋老人犹不失天真之性。
先生性格开朗,不拘小节,熟稔并结识沪上不少书画、篆刻名家。凡有青年朋友登门求教者,必热情帮助、乐于引荐、介绍名家名师。据悉,后来成名者中如洪丕谟、潘良桢、童衍方等辈,当年都曾得到过金元章先生的帮助。
初识金先生,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篆刻家徐璞生先生的府上。金、徐两位老师交谊笃厚,为人和蔼可亲。璞生先生号琢斋乃篆刻大家钱瘦铁入室大弟子,一支铁笔海上驰名,刊头白文印“玄庐老人”即出其手,堪称独具风貌。玄庐则多次为《琢斋印存》赋诗作序,其“辛亥春日”(1971年)有云:“铁笔挥来意气豪,追金琢玉不辞劳。江南三铁凋零后,独数徐君手段高。”落款云:“璞生兄精于金石,以近作集为印存,赋赠以博一哂。辛亥春日,古杭玄庐。”可谓惺惺相惜,推崇有加。诗中所云“江南三铁”:吴昌硕称“苦铁”、王冠山称“冰铁”、钱叔崖称“瘦铁”。金老善侃,满腹掌故,一口道地的杭州官话:“结(这)个,结个,”“我们,我们”…吐字铿锵,落地作金石声,且嗓门特别大,在我接触过的老辈艺术家中,除了刘海粟就是金元章,海老是声如洪钟,金老是响遏行云。
自识金老后,便不时与师兄弟们相邀去金府访谒。先生住延安中路某号石库门三楼,见我们去,先生非常高兴,总是有说有笑。师母温良有礼,颠着三寸金莲,捧茗敬客,热情周到,一看便知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记得某年五一节,我备了一些水果、糕点去看望两位老人。适逢端午,师母亲手剥了两只豆沙粽子,硬留我吃下去,说这馅是她自己做的,赤豆煮烂还要去壳,特别细腻,外头店里是根本吃不到的。我素爱甜食,尤喜吃豆沙馅的,这是我此生吃过的两只最最好吃的豆沙粽子,其味至今难忘。金老夫妇相敬如宾,伉俪情笃。尝见先生有一方蛇、猴同章的生肖钤印,印文刻:“玄庐生乙巳,慧心生戊申。”(考“乙巳”为1905年,先生肖蛇。“戊申”为1908年,师母肖猴。)这枚生肖印,不知出于何人之手,刻得惟妙惟肖,非常传神。(经博友“剑锋冷然”查证为海上金石大家来楚生先生所刻。)
先生旧学功底深厚,与我素有书翰之雅,凡惠我信札,均以宣纸印花书笺毛笔书写。余每展书拜读,一纸在手,满室清芬,身心俱爽。当年先生八十,我还不到四十,回想起来,如沐春风。
先生出身书香门第,我早有耳闻,但并不了解详情。一次在其府上,先生突然对我说:我知道你平时喜欢看看书、动动笔头,我今天把我父亲的一些事与你说说,或许今后可以作为掌故来谈。我当即取笔写在一张小纸上,回家后又复誊录到笔记本上面。展示如下:
我的父亲叫金承诰,号谨斋,别号冷石。浙江钱塘(今杭州)人。《印人传》有其名,名次且在吴昌硕之前。善山水,画学清初四王;工铁笔,篆刻宗西泠派。个性怪僻,平生只刻青田石,它石均不刻。别人求他刻印章,他不肯刻,然有交情者,他却会自动刻而奉之。
我父与画家张大壮之父交情甚厚,在二十二岁时,冷石画了一幅画送给大壮的父亲,今大壮收藏之。后大壮偶然得知金元章乃冷石之子,便将自己收藏的冷石作品:六幅画及一对印章,送归金元章。堪称一段佳话。
冷石四十岁时所刻一枚印章,及所画一幅团扇册页,定价二百元,为印人高络园得之,后亦送归金元章。
余撰写此文时,又从网上查得以下信息,可与金老自述相参看:
金承诰(1841-1919)字谨斋,号恭度,又号冷石。钱塘(今杭州)人。善山水,工铁笔,喜仿汉粗朱文,不加修饰,得浑厚之气。蓄旧青田石甚多,为西泠印社早期社员。《广印人传》、《清代画史》、《寒松阁谈艺琐录》。
印人金承诰轶事,尚有可述者:
2004年12月23日,在上海东方国际拍卖有限公司举办的《玉器、文房清供、名家玺印》专场,出现一组(六方)白果青田素方印章,印家落款分别为:冷石、谨斋、恭度、金诰。这正是金承诰的篆刻作品。其中一方朱文“金氏月笙”,边款长且有味,特录下:
“余年十二三即喜篆刻,阅六载不辨美恶,无师之学大多如此。戊寅春,戴用伯表兄由旋禾呈,即以所刻质之。表兄知无不言,数月后,篆刻为之一变。今春,自觉稍有进益,又得兴表兄谈论,自有得心应手之乐,志此以鸣欣幸。又记。光绪六年仿元人印,谨斋为越生二哥作。”【按:“戊寅”为1878,光绪四年;“光绪六年”为1880年庚辰,时金承诰39岁。】
更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两方印章是金承诰专为画家张大壮之父(张砚孙)所刻,颇堪珍视:
印文:张氏砚孙(白)。边款:庚戌夏正。恭度。
印文:荫椿印信(白)。边款:砚孙世叔雅正。金诰仿汉。【按:张砚孙字荫椿,乃沪上著名花鸟画家张大壮之父。“庚戌“为1910,宣统二年;时金承诰69岁。】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因忙于生计,遂疏于去探望玄庐老人,但心里面却一直惦记着。记得95年春节前夕,谷磬兄突然找到我,说是潘兄今在乍浦路美食街设席召饮,阿拉一班师兄弟都请到了,大家难得一聚。席间,我提出已有许久未去探望金元章老师和师母了,不如趁此春节佳期,大家一道去拜拜年?此议一出,全体通过,相约初五早上九时在金府门前集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天好不容易叫开门后,邻居告知:金老夫妇,已经相继过世了!惊闻噩耗,悲从中来,大家当时的心情都有说不出的沉重。事隔多年,只要想起当时那一幕,心头还会隐隐作痛,奈已人天永隔,有愿莫偿了!
左起四位老师:谢之光,杨振雄,徐璞生,金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