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红树图(用爱情解读的中国山水画)
在最倦的时候,大脑就会一直盘旋这幅明代的《白云红树图》。
明人仿张僧繇的山水,白云白花用粉敷色,红树则朱砂罩染,那份随意与自在,有着与画意一样的天真无猜。那红那白明丽地不腻不滞,仿佛天地间唯有这两种颜色,从元古中来,要回元古去,现在抑或即是元古,有一种让人身心无扰的静悦,一种入眼即透的空灵,如云般缭绕着。
这样纯粹干净的意境,似乎也是我与你爱到极致的心意。
天迥地遥,心意荒荒,眼里什么也没有了,只想要这样的天这样的地这样的人,向我走来,周围丛树花红皆不见。当相拥在怀时又觉什么都有了,外面堂堂天下世界又回到我们的身边来,一切如这白云红树一样的明媚,清楚。大美的感觉原来都是相通的。
我只想随了他,在这画中白屋岁月不惊地过上千生万世。红树低檐间听他低唤着我的小字,在眼里,在心里。人,与境与心,会有多少妙契无言,有多少身心两相会,适目称心地忍不住都要轻轻浅笑吧。一切无声地停在眼前,包括光阴,人会老去吗,人会有疾病吗,所谓仙人,如斯而已。仙域本不远,心在,人即在。
这深秋的红树,红如锦锻,红得在天光里招摇。不过这里依旧是静。午后的窗前听见一片叶子“嚓”一声落下,我处一室持卷而阅,与古人的窃窃私语,会意轻笑,门前庭树听得见,过耳清风听得见,院中白鹤与绕石清流也时而哂笑附和。我与它们一样,都做着自己,我们既相互拥有,又无关系,清山不碍白云飞,轻松地如深涧桃花自开落。
可是我也有一念,那念不过只是等,等你来。
书中本无意,意尽在心里。
门前屋后的山角的溪桥,樵人山歌,松间明月,淙淙一抹流水,都是意,意在自己的心里,还在你我的眉眼来去、心有灵犀的一闪灵光中。这意不凝不涩,又不飞动,又不浮薄,而是疏松灵秀。因为眼前即“落叶聚还散,寒鸦起复惊”的意境,所以我们更明白何为聚,何为散,何为离何为别。
日头西边落,东边起,春夏秋冬,四季更替,哪天也是,哪一天也不是,哪一季也是,哪一季也不是。眼前一切都是活络的,如淌淌流水,潺潺不止,永不老不倦,这水便得尽“灵”字之美。写字做画,也不必有太深太执的思想,俯拾即是,无言的落花,无虑的白云,无思的明月,无碍的清风,尽是我们的,为我们而在,只与我们亲,只与我们相视相嘻相戏。
我不急不燥地等你,因为我信你信自己,无论什么时间归来,都不晚,我们的时间无涯无限,无亘无古,在时即在,不在时只当你在屋外厅前写生做画,或是与舍前树下与邻人对谈,不在也是在。
我不烦不恼,不怨不嗔,你踏入这里时,我即会听到你的声音,你的脚步,你的呼吸,哪怕是你的味道。你在门前唤我,每棵草都会回应。我在窗前,看着你由远而近,心想,一定是你点亮得整个山,使得树树红欲燃。
你在时,我明丽如一棵红艳的树,不在时我是石间溪流,涔涔地不生杂蔓,心中依旧干干净净有念想,所以我不失去什么,心中满满地,全是清悦而饱满的美好。
这画,给了我整整一天的艳想,让我心境如画意般澄澈。不想这山水画同样也给了我至柔之感,让人霎时回归到至纯至真的性灵之境,看见了被遗失在岁月深处太久的快乐。想想为什么而来,竟让人一次次这样执著地不放手,一次次地痛不欲生。什么是长久呢,眼前红树也不过一夜风摧而尽落,但想想那一地褪色的残红亦是艳动心魄、相顾绝倒。
人说卧游,卧于室而游天下,也不过是目游,而我是将人置于画中,人在画里住几日,与岁月相守,随着日影一寸一寸地度,细细地感觉“日长如年”的曼妙,光阴滑过我的眉眼时,别样地风清月朗花满檐。
好在这画前景的坡岸平地里,堂前屋后有人语.
中景的溪流铮铮里有枫林中隐隐茅屋数间,远景高山耸峙,白云山谷绕,一痕轻红淡碧,相错如绣。
这近中远三景于天际间层层推还,逶迤还去,有着足够的深、足够的远、足够的幽、足够的阔,能容下我的人,也容得下我的心。
此幅《白云红树图》俊爽明艳,湿润厚重。以重彩画山峦临水,赋色雅妍沉着,其画法即为“不用墨笔勾勒物象轮廓,直接用色彩点染成型”的没骨画。
这种没骨山水是明末董其昌根据一些传世的古画和文献记载想象创造。没骨青绿以南北朝画师张僧繇为宗。
张僧繇即是那个在壁上画龙后,点睛即刻会飞去的画坛祖师。是南北朝时期梁朝画家,生在梁武帝时期,梁武帝重视佛教,他便成了专绘寺院佛像的高手,他长于人物,并不以山水知名。唐人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张僧繇》记录:
祁豸佳为明朝万历人,他的传世作品不多,所存山水画继承文人画风,秀逸水墨一路。然此图设色重彩,甚是少见。此画题款也说明为甲寅春仿张僧繇画法山水。蓝瑛与祁豸佳都作仿张僧繇的没骨山水,但从意境上我更喜欢祁豸佳的画,他的画里有那种相亲相知的感觉会刹那之间传遍全身,没有理由,更象是故人相见。
捧上一杯茶,凝望枫林中的青瓦白墙,开始悠悠地想念明朝丹青人,一如面前杯中缕缕升起的茶烟,腾腾而起幽怜意,比才子佳人的迎风待月、隔墙花影更觉意蕴深长。(本文选自《知君用心如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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