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彼南山,荒秽不治。种一顷豆,落而为箕。人生行乐耳,须富贵几时?
这人宦途失意,作负气语。只是最后的两句,矛盾得很,苟不“富贵”,如何能“行乐”得来?名山揽胜,海外猎奇,夜夜笙歌,朝朝花醉,都是要富与贵作底子的。现代物质文明发达,诱惑更多,怎样的泼天富贵,怕还是意不足。富贵,钱与权耳,能为拥有者带来诸多保障,气壮如牛、腰竿子笔直,才好去“行乐”啊。诗的结尾会到酸葡萄之意。
饮马长城窟行
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傍,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可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呼儿烹鲤鱼,中有尺素书。长跪读素书,书中竟何如?上有加餐饭,下有长相忆。
交通不发达,一次远行,便近似于生死隔绝。那些道路,将游子与闺妇的思念,变得悠远绵长,路边的野草,也因为思忆,在双方的眼里,突然如此青翠可怜。道路艰阻,前途已然莫测,家书的抵达,真是一纸万金,然而也没什么多说的:多吃饭,想你。简简单单的话,不知写者与受者如何,千载之下,旁观的人,倒先黯然销魂了。现代人交通方便,传递信息迅捷,媒体中的爱情,铺天盖地,人反而嚷着孤独。天涯咫尺,换作了咫尺天涯,相恋容易相忆难。
箜篌引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当奈公何!
河流的存在,是为了让人们寻求彼岸。渡河,一个过程,一种宿命,亦是永远的诱惑。这个白发狂夫,我一再地想到他,忆着他的背影,在岁月深处,风高浪急,河阔无梁。君将有何河需渡,又将在何处渡河?唐人李贺吊之说:“公乎公乎,提壶将焉如。屈平沉湘不足慕,徐衍入海诚为愚。公乎公乎,床有菅席盘有鱼,北里有贤兄,东邻有小姑,陇亩油油黍与葫,瓦甒浊醪蚁浮浮。黍可食,醪可饮,公乎公乎其奈居,被发奔流竟何如?贤兄小姑哭呜呜。”可是《白马啸西风》的最后一句话说的:那些都是很好的,可是我偏偏不喜欢?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很奇怪,想到的,不是远行,非关别离,而是包括我在内,大部分人的平凡生活。所谓道路坎坷,原来并非一些“时运不济”人的专利。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这是多么温柔敦厚的句子,在时间里,真的,除了温婉一笑外,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日头出来,日头落下,日光之下并无新事。今人的心事,古人已经道尽,我们所有的,也不过走路而已。
西北有高楼,上与浮云齐。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上有弦歌声,音响一何悲!谁能为此曲,无乃杞梁妻。清商随风发,中曲正徘徊。一弹再三叹,慷慨有余哀。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愿为双鸿鹄,奋翅起高飞。
记得郭襄之会“昆仑三圣何足道”,于林中窥见:“那人随手在琴弦上弹了几下短音,仰天长叹,说道:‘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世间苦无知音,纵活千载,亦复何益?’”这段情节,却令人陡生怅惘之情。会亦突然,散则攸然,金庸安排他二人的分手,互相连道别之意也未曾致过,真是风生水起之笔。正如这首诗中的主人公,当然不会真去寻那楼上弹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