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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温《我的福州话老师》

(2024-01-19 10:46:57)
标签:

文化

福州

方言

南北交流

原载2010年冬季号《闽都文化》


                        我的福州话老师

 

 

我的福州话老师很多。应该说我还算一个好学的人,平时遇见福州人总要讨教几句福州话,或者讨教几个福州话单词。我这里说的,是指我的第一个福州话老师依彪。

我在十八岁以前,由于住在机关大院的缘故,不会讲福州话。因为省直机关干部多数是从北方南下到福州的北方人,不会讲福州话。他们的子女自然也不会讲。甚至,有的父母根本不允许子女在家讲福州话。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子女一旦在家讲福州话,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坏事要瞒着父母了。所以,我家三兄弟,除了会几句骂人的福州话防身外,基本是一个傻乎乎的“两个声”——福州人总这么称呼北方人。意思里含有“傻瓜”的成分。这是因为,福州人奇怪北方人怎么说话和他们不一样?加上北方人多数性格单纯、性情耿直、说话直来直去,好听点叫作憨厚,不好听的就是“傻瓜”了。而北方人听不懂福州人讲福州话,听起来像说“鸟语”。加上福州人属于南方人,多数比北方人精明,所以北方人认为他们身上精明之外还透着“鬼气”。因于此,福州人和北方人在很长时间里,在交往上是有一定隔阂的。这种隔阂随着时间的推进,四十多年过去,大致没有了。

 

我真正会讲福州话,是从福州一中高中毕业,上山下乡插队到闽北顺昌县开始的。我的第一个福州话老师是一个老知青,是一个极其调皮捣蛋、偷鸡摸狗、“罔离罔去(随意来去)”的老知青,恕我用假名“依彪”指代他。正是由于他的调皮捣蛋、偷鸡摸狗和“罔离罔去”,所以插队四年过去,还没有得到招工回城的机会,一直等到我们这一批新知青来到村里为止。

因为听说依彪表现不好,是知青中的“另类”——当然这是用的今天流行的形容词,我就本能地戒备他,拉开和他的距离。那时的我真正是从头到脚单纯得可以,尤其对男女关系视作洪水猛兽,第一大防。偏偏依彪就是一个不但偷鸡摸狗,还偷女人——和农民女儿“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我就像防范麻风病人一样防范着依彪。而依彪其实是一个很有自尊心的人,他见我、还有我们这些要求上进的新知青防范他,视他为“另类”,也就同样远离我们、避开我们。

 

已故作家汪曾祺生前在2005年第1期《名作欣赏》的扉页《汪曾祺说阿城小说<棋王>》一文中这样界定知青:

“现有的辞书里还没有‘知青’这个词条。这一条很难写。绝不能简单地解释为‘有知识的青年’。这是一个特定的历史时期的产物,一个很特殊的社会现象,一个经历坎坷、别具风格的阶层。

知青并不都是一样。正如阿城在<一些话>中说的:‘知青上山下乡是一种特殊情况下的扭曲现象,它使有的人狂妄,有的人消沉,有的人投机,有的人安静。’这样的知青我大都见过。但是大多数知青,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大多数知青看问题比我们这一代现实得多。他们是很清醒的现实主义者,大多数知青是从温情脉脉的纱幕中被放逐到中国的干硬的土地上去的。”

从事后与老知青的接触与了解中,证实了汪曾祺先生的话是不错的。但那时汪曾祺的这段名言还没有问世,我们这些新知青也还在头脑发热,准备用我们的青春和热血将贫穷落后的闽北山区改造成欣欣向荣的社会主义新农村。我们不信邪,不听劝,下田的第一天,就把县里赠送我们这个先进知青队的一台十二马力手扶拖拉机硬是开到烂泥田里耕田——结果深陷泥淖拔不出来。后来靠老农吴自亨借来两条水牛费老大劲才把“铁牛”拉出烂泥田。这件事自然遭到老知青的嘲笑,依彪简直就是冷嘲热讽笑岔了气。这还不算,依彪还用福州话骂我们是一群“溪猪”,头脑生“猪头瘴”了。

“溪猪”是什么?我听不懂。我们大多数新知青都听不懂。后来才知道,福州话“溪猪”是骂人“蠢猪”的意思。福州话里与“溪猪”相类似的骂人话还有“野溪”“溪滑”(山溪一种无鳞滑溜的大鱼) 。福州话骂人“溪猪”“溪滑”“野溪”,都是形容对方很土、很蠢、土老冒、山里人没见过市面的意思。至于“猪头瘴”——指的是腮腺炎——福州话形容一个人头脸生疮了。这话骂得我心服口服,觉得福州话挺生动的。又比如,依彪教人讲福州话里,称“老王”和“老黄”都与“脸盆”是一个发音,你记住“脸盆”的叫法就记住“老王”和“老黄”的称呼了。我在旁边听见了,觉得怪有意思的。也从此,我对依彪开始另眼相看,感到他还有点学问。而依彪见我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也主动找我亲近。毕竟,依彪属于“落后分子”,而我则代表了“先进生产力的方向”——当然,这也是如今才有新名词。

 

我向依彪学习讲福州话。依彪教我的第一句福州话居然不是骂人的话,也不是下流的话——而这些福州话本来是依彪最拿手的。依彪教我讲福州话的数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依彪说一是“索”,或读作“蜀”;二读作“磊”;三就读作“三”;四是“舍”;五是“藕”;六是“律”;七是“贼”;八是“白”;九是“狗”;十是“塞”。我刚学第一个数字“一”头就大了,“一”怎么能念作“索”或“蜀”呢?依彪想了一想,就教我这样说,像唱福州儿歌一样:“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就是:“依你尚相牛肉炒排骨吃。” 其中,“(一二三四)依你尚相”在福州话里谐音“(你)很不上相”; “五六七八九十”在福州话里谐音“牛肉炒排骨吃”。两下相加,十个数字就全记住了。天,竟然有这种谐声教育法的。我还竟然一下子就学会了!

接下来,依彪依然用这种土得掉渣但十分管用的“谐声教育法”教我讲福州话。比如,“老吴”叫作“老牛”;“茶摊”叫作“搭郎”(也可形容走路摇晃);“海蜇”在福州话里只有一个音,叫作“塔”,而“塔”在福州话里同时指的是“抽屉”的意思。区区一个字居然指代了两个词、两个完全不同的含义,福州话真是太神奇了。我的学习兴趣与日俱增。我很快从依彪那里又学会了“歇后语谐音法”。

比如“天上下雨——地下石烂(湿)”。这里“石烂”谐音福州话的“一二”。

比如“外婆厝门——半开半俺(掩)。”这里“俺”又谐音福州话的“米汤”。

又比如“蔗插在藕上——莫索拉干果(没一点关系)。”

 

时间久了,依彪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依彪其实最擅长的还是讲福州话里的“黄话”。比如依彪把生活中的男女关系的“第三者”用福州话形容,叫作“磊必嘎(螺丝刀)”。真是很形象——螺丝刀的功能可不是最擅长“撬动”嘛。依彪又一次“授课”时,向我模仿福州的评话先生用福州话说评书,而且是带着“文革”时期那个红色年代的特征的“左派”版本。他说,评话先生形容一个海岛武装女民兵上场亮相时,怎么表现这个女民兵的英姿飒爽呢?但见她身背钢枪——“武装带索煞(一扎),胸部这里艾摸罗一奥(会鼓突出来)。伊(她)大手索西(一挥),喊索(一)声:‘将’(行)!”这里,福州话的“行”,就是“走”,引申为出发的意思。你看,依彪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吧,还很粗!明明是一段“红色经典”,被他强调突出的,只剩下海岛女民兵那经武装带一扎,鼓突出来的丰满胸脯了。

有一次依彪喝醉了酒,带着满嘴酒气又来找我这个虚心的学生授课。出于礼貌。我硬忍住依彪嘴里那难闻的酒气听他絮叨。真是“酒后吐真言”,这一回,依彪向我透露男女恋爱时最幸福的时刻。他采用的是反问的形式,大着舌头问我:

“你、你、你拱(说)!男、男、男女恋爱时最、最、最、幸福的时刻是、是、是什么时候?”

“不、不、 不知道。”我故意学依彪大舌头说话。而且,当年不到二十岁的我哪里谈过恋爱,哪里知道这么深奥的学问?

“嘘——我、我、我告诉你。男、男、男女恋爱时最、最、最、幸福的时刻是、是、是——喜艾东不莫俺东,艾均不莫俺均以喜奥(是想碰又不敢碰,想亲又不敢亲的时候)!凄惨啊,喜罗均克洼摸磊巩起(那一种快活无处讲起)!”

就是从依彪的这次酒后授课起,我从理论上明白了男女幸福的真谛。同时发现福州话的一个有趣现象——那就是,形容无比幸福的事情时,是高呼一声“凄惨啊”;形容无比痛苦的事情时,也是高呼一声“凄惨啊”。在这里,“凄惨啊”就是“天啊”的意思,在福州话里显然是一个双关的、模糊的语气助词。

“我再、再、再教你讲福州周边的地名。福州周边上有“亲口——想干——强奸——肚圆——扒胎......”

“胡说,福州周边哪有这样的地名?”

“哈——哈,就是、是、是、是‘青口——尚干——祥谦——杜园——白沙’啊。我们福州话就是这么生动,有、有、有意思吧!”

“你快闭嘴吧,越说越不像话了。”

 

当年,我真是这么制止的。真是觉得依彪的“黄话”不堪入耳。只是,三十多年过去,我得承认,依彪是我的第一个教会我讲福州话的老师。只是我不知道如今依彪人在什么地方?我只知道他在1978年底随最后一批老知青大返城,返回了福州。不然,我又有许多不懂的福州话要向他请教。比如:“寂寞”,福州话怎么讲?比如“碎瓦片”,福州话怎么讲——不能用意译“卡命罗”来对付哦。

嗨,依彪,真的,如今你在哪里?快回答我。不然我要“囚煞宝汝”——就是“......翘起来臭骂你”!你听得见吗?

 

                                      2008、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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