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南方乡镇岁月
——并非我们这一代的苦难史

庞清明

我要为甘苦与共的青春寻找
一个仅次于及格的答案
为丢失的黄金般的光辉时日
休于谈起的苦难与快感

为了梦里的些小碎银舍身以求
丢失大片河山 常年累月
置于亚热带煎熬的铁板
如挂在横梁停摆的红苕片

用世界上所有悲壮的词也难以
描绘浪及异域的阴郁秘密——
在别样的肿胀的偏头症里
我痛恨土族的巧取豪夺与虎视眈眈

我哀叹孔方兄对性情的亵渎
一张泡棉就能吸食五重大海
木鱼的花和尚沦落风尘 挺而走险
的恶棍变成腰缠万贯的当朝模范

我怜惜的逝水爱情如稀世珍言
她粘贴在强权 美元与欺骗的
烟幕之间 纯情少女好歹莫辩
成为商业时代的首席替罪羔羊

为前程我奋力打拼 委曲求全
在颓废的屋檐切莫高声喧染
请将业余的身段放轻再压扁
快快乔装出谦虚谨慎的作派

命运 是什么将你无情地嗜弄
奔波劳碌低眉献眼的丧家之犬
永远的错 永远多余 永远遭人嫌
是否前世作恶多端需加倍偿还

远离故地 背对亲朋的叨念
这百余斤的肉身仰仗天老爷装扮
我是我自己的父亲 母亲和血脉
是撕裂开来的根与捆扎的翅膀

从达州到武汉我惊恐地逃票
穗城警察的喝彩斥至今犹雷贯耳
深厦高速被多次卖猪仔踢到路边
我曾鱿鱼被炒 堆满油污的脸

暴露码头街尾 却赊望瑞云普降
我光荣 每天12个钟加班加点
怜惜同室的工友沾染慢性职业病
谁遭遇工伤得不到应有的理睬

关进狗笼的兄弟呼唤着弱者的人权
怀疑偷盗的姐妹当众强制收身
谁在子夜的铁架床如杜鹃啼泣
给我落脚的支点 调配性的香艳

谁因莫需有的控罪让老板
克扣微薄的粗粮 谁让落地的首饰
骗去数载的积淀 临近年关
谁在归乡的闷罐车厢挤破了脑袋

时间在高处鞭策你 空间压榨你
精神搓磨 得不到应有的救治
面黄肌瘦犹犹豫豫痴迷不改
我侧身南方乡镇 了无痕迹与音讯

我无辜我衰竭我两眼空茫
除了类似蜗牛的简易活动房
我的蛇皮口袋干瘪形迹可疑
不经意当回“三无”强行驱遣

我全部的热血与好奇化为
机械 机事与机心的宏恢交响
百无聊赖折磨暗哑的琴弦
让我在短暂的快乐中意志消解

江河连年泛滥 浮云鼓荡征帆
这到底预演了什么捎带来什么
除去渺茫的希望将脖颈扭弯
除了多年的等待熬炼成盐

世界如此地大 窄门如此旁逸
抬头便见宽屏的仇杀与恩怨
你追我赶 拦腰斩断理想的标竿
恰如打工妹往返在三点一线

滚滚热浪让人焦头烂额
远离盛世太平的卡位超负荷运转
我百业荒疏 难道仅仅为自己
老来找一个台阶 羞愧环视欢颜

我受伤我焦虑我跳高我呐喊
我没用我无能我不懂迎来送往
我不偷不抢不嫖 我到底遭惹了谁
固守乡镇你一呆十五年 首鼠两端

除了偶然的乡音将郁积的激情点燃
除了缪斯失效的照拂感激滴淋
我拿什么交代灿烂的明天
除了废弃的文凭外加一叠发黄的剪贴

这些用不着穿不上吃不了兜着走
的汉字方块让多少兄弟穷困潦倒
守着一堆乱石数根蜡烛苦吟低唱
整日不是发酸就是莫衷一提

这个嘈嘈杂杂的南方乡镇
这个忙不过来的南方乡镇
我不占据任何资源
我旗下未置办半寸薄田

我想写尽南方乡镇谈何容易
我目光短浅被私欲杂念隔断
我笔力不逮 奈何惊天伟业
更多的是图个温饱 装裱门面

六十年代我被给出 十年前暂被租赁
如今庶子绕指 他是否将出落的英俊
在广阔的世界姹紫嫣红风调雨顺
用行动的指南慰劳父母的天地良心——

 

（刊于《中国诗人》2006年5期，《黄金时代》，《中国打工诗歌精选》）

2004年8月 后来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