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之门开启，天堂之门是否就关闭？

　　究竟是谁背叛了谁？谁又宽恕了谁？

　　谁是恶魔，谁是天使？

　　谁善良？ 谁又邪恶？

　　是是非非，谁来决断？

　　一步一步找寻命运深处属于自己的灵魂的道路

　　沿途遍野的血花又能堕落了谁？

　　莎莉叶

　　（一）

　　“我万能的主，骄傲真的是一种罪愆么？可我看到路西法大人骄傲的微笑，那张自信，温柔无害的笑容后面分明是一个纯洁的灵魂啊！是因为他的微笑，亵渎了您的威严么？”

　　在伊甸园的生活一直都这样平淡和无聊，尽管比起月球天人类的居所这里什么都不缺少，其实应该说是什么都没有才对。刚降生时，看着其他天使忙碌的身影，听着他们轻声吟唱的赞美诗，也同他们一样每天做着相同的事情：维护圣贤电脑中的软体并对计算产生的垃圾数据进行维护，检索月亮的运行轨道、为圣歌队唱诗的大天使们伴奏，从未怀疑过自己存在的意义和维持的生活，直到有一天我开始思考我为什么要这样做。

　　从银灰色的月亮上，可以如此清晰的看到太阳系中那个被主选定的星球。在上面，神用红色的泥土塑造极具智慧的生命，让他们统领那里所有的生灵，创造自己的文明……时光流转千年，最早的祭坛带着古老的秘密，静静的沉没海底，造物主创世时所施行的神迹，在蔚蓝色的深处，化为永远的传说，在尘世间吟唱。那是飞鸟告诉风儿，风儿告诉流云，流云凝成一滴伤心眼泪，落入海洋深处最晶莹的水滴。当亚当和夏娃的子嗣遍布那片被苍兰的液体覆盖的大陆时，这里仍旧还是老样子。

　　一成不变的平静在心中积攒成亘古不变的忧伤，我发了疯似的希望能够有些什么大事件发生。尽管从开始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就一直努力让乏善可陈的生活变得丰富，时光还是这样平静的死掉，朝霞的颜色开始减退，神圣的祭坛会覆盖厚厚的尘埃，连龙的身体也会腐朽老去。日子一天天惨淡到快要长出蘑菇。

　　闲下来的时候总会觉得被无法逃匿的孤独困扰，在这个纯色的世界中自己仿佛完全就是一个异类的存在，像乐章中的一个突兀的音符，没法融入任何一段音节。关于我所接触的这个世界的数据随着时间呈丝线状累积，纠结到一处，没日没夜……

　　我们的主认为天使需要为众生散布和传播圣父圣子圣灵的仁慈和爱，而眼泪只能让人感到悲伤和绝望，所以在对天使的教义中，眼泪是禁忌。

　　既然天使承担的是一种没有眼泪的宿命，情感的缺失便在所难免的成为一种烙印，

　　从未想过其他的天使是否也会像我这样在永恒的时间中慢慢获得自觉。但很多时候，拥有别人所没有的东西，既不能把它当做是自己的功劳，也不能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如果一种感情可以把冰凉的汗水烧成滚烫的热泪，那它也同样可以熔化你单薄的灵魂。而面对这样强大而晦涩的能量，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在莫名的痛苦积蓄到可以灼伤灵魂的温度前将他们偷偷释放。

　　很多人类总自以为是的认为天使们因为无限接近神而拥有一切，事实上却完全不是这样，正因为无限接近他们的牧者，使徒才失去一切，我主从来只给予他的子民他想给予的东西，却从不过问他们真正需要什么。但即使真的是这样，也仅仅是对人类而言。每一次赠与，都是神一厢情愿的恩慈，但他却希望有两厢情愿的回报。这坚强的隔膜，究竟是因为神不了解人类，还是因为不管外型多么相似，人类都无法在精神上接近他们的造物主呢？

　　幸福与否的定义在函数逻辑上与0和1之间的差异是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的，但如果把人类情感中所联系的关系变量都考虑进来的话，整个判定系统就变得相当复杂，当然，对于这个判定的解析和回答也并不是不可能，关键就在于你是否满足。但这样看来，那么多的天使中只有我从有悠长的时间中因为获得自知而开始怀疑现在的生活，究竟是极大的幸运还是最大的不幸呢？

　　因为吃了智慧树的果实可以明辨善恶的亚当的夏娃，究竟是因为什么被驱逐？当时的他们……是不是也像现在的我？

　　在情感匮乏领域中，眼泪的宣泄是奢侈的。但愈是在陌生的环境中掩饰，这种宿命难挨的孤单就愈强烈。被压抑的情感在心中磕出大片的伤口，泪眼看就要汩汩地流。当浅浅的眸井再无法盛放如此汹涌的潮水时，我就只能躲起来，让他们纵情的溢出直到自己觉得平静而安全。不能确认其他使徒看到他们月之守护有这样异于同类的反映时会有怎样的举措，但我至少明白：内心的东西，有些是注定不能为自己以外的第二人窥探的。

　　自我意识在逐渐成长到需要偷偷将被疏离被忽略被压抑的情感宣泄释放出来的秘密，我一个人偷偷保留了很久。每次都要将自己深深藏起来，一个山洞中、一棵古树上、甚至一丛蔷薇后，呜咽中或绵长或短促的声线镌刻了我深深的伤痛，随着泪水流入了淙淙的岁月，无法印记它的源头，也无从预计它将流向何方，怕人听到，怕人听不到……

　　直到有一天，那个有着强健宽阔六翼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

　　本以为我会慌张到不知所措，然后编造一大堆理由掩盖内心的异变。但是当我被那张清凉无害，狐狸般精致的面容所折射出的智慧击中时，却出乎意料的镇定，仿佛这么久的隐藏，就是为了在他面前毫无保留的展现。

　　把我拥在怀里时，他展开那六对宽大的翅膀罩住流泪的我，将手指插入我的发中，温柔地理我的长发。

　　那柔软的羽翼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暖暖的晕染出一块极为隐秘暖地，我知道那是整个伊甸园中唯一可以晾晒我潮湿的孤独地方。我没有选择地紧紧地抓住它，像个快要溺毙的人，手中紧紧地握住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这翅膀的光辉在天使中应该是无人能及的吧？”我总禁不住这样想。

　　“总天使长．．．．路西法大人．．．”

　　“嗯？”他松开抱着我的手臂，站直身子，低下头，淡定的望着我，深邃的眸中犹如盛放着晴空下的海洋。

　　“为什么天使不可以流泪？难道使徒就不会悲伤么？”我专注地望着他，轻声问。

　　“不知快乐怎会悲伤呢？每位天使的降生都被赋予了某种既定的意义，从我们被神创造出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灵魂就注定不属于自己。哭吧，没有关系。有泪可流，就不算悲伤。珍惜你的现在的感受，莎莉叶。那些晶莹的泪滴至少证明你还没有麻木不仁。”他的眸中开始泛起小小的涟漪，然后翻涌出些许忧郁。

　　“可在使徒的教义中，眼泪是充满陷阱的诱惑，是虔诚圣洁的天使们所不应当拥有的经验。”

　　“呵呵，圣洁到没心没肺吧？！”他将视线投向远方恩慈广场中间的圣母像，嘴角挂着我从未见过的笑容，骄傲而不屑。”他们只相信永恒不灭的神祗，从不怀疑自己所过的生活。哼，根本就是一群傀儡娃娃。既然侍从都这样，主人也不会好到哪去吧。”

　　“天！愿我主宽恕你的不敬。”这样的话从总天使长路西法的口中说出来，让我有点不敢相信，但那些话语却分明是为了安慰我。百感交集的情势下，却只说了这样一句词不达意的话。

　　“哦？莎莉叶，你真的这么想么？即使是上帝，也没必要这么诚惶诚恐吧。‘欺骗’可是人类的坏习惯呢。”

　　“可是……如果天主知道您有如此忤逆的想法，会怎样呢？”

　　“按照我现在收集的资料推断……大概会被上帝所抛弃吧。”

　　“！！！？？？抛弃的处分跟死一样吗？”

　　“不，我所能体验的领域里，没有‘死’这个项目。”路西法撇撇嘴，显出一副很困扰的样子“也不好这么说，这就是我们这种没有灵魂的上位天使的极限吧，介于生和死之间，不算活着，也死不了。是的，是因为我们这些上位天使没有灵魂，而总是会遇到和引出那么多的问题。”

　　天使长沉默一会，又开始自顾地说道，好像并不介意身在一旁的我有没有在听“抛弃的处分不等于死吧，人类肉体和灵魂不可分离的时代可能将要结束，说得极端一点，没有身体数据的集合还是可能孕育出灵魂的。对我们这些使徒，大概也是如此吧，即使失去了凭依的技术物质，作为精神内核的数据资料也还是可以拷贝和保存的。”

　　“您竟然思考这样的事情，好厉害。您……认为‘活着’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并不打算就此结束我们所交谈的话题，因为我知道，这些问题，即使我去问圣父或者圣子，也不会有正确的答复。

　　“我想想，因为生命这个单词的本身定义就是不断变化的啊。”

　　“你的意思是？”

　　“在和世界与神的接触中，人对生命的定义不知不觉开始变化了。他们依靠实践与学习，从而拥有无限接近于造物主的能力。主并没有给天使关于生命的任何关键词，我只能从与人类的接触中获得与之等值的统计数据而已，所以无法对这个问题给予明确的回答。人类的自身成长速度，似乎没有最大上限。或许不久以后，人类会因此被神所厌恶也说不定。”

　　听到这里，我打了个冷颤，不安犹如藤蔓植物，开始爬满整个心扉内的空隙。不知道为什么，生命的短暂与无常本就不是我们这些天使所能接触和了解的，我却杞人忧天般的担心起地上的那些有着复杂情感的生命来。难道说，我真的开始拥有自己的灵魂，熟悉人类才能拥有的感情？即便如此，这种不同于以往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呢？这种发自内心的拷问？或者仅仅因为开始拥有部分与人类相同的情感，而对那些我一厢情愿作为同类的有机生命体感到同情？同情？！这也是以前不曾接触到的信息层面。

　　“仅仅是作为月天使和灵魂守护者，就升级到这样的知识体系，你可以成为 SYSTEM ADIMINSTRATOR 的潜质还真的不容小看呢。”

　　“可我认为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路西法大人，事实上我感觉耶稣基督最近好像对我获得的东西有点生气。”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目光四处游移，同时也在最大能力地选用更为严谨的措辞，我不知道面前的这位总天使长知道这件事后会有怎样的反应。

　　“获得的东西？那是什么啊？”

　　“是......个性。”

　　“个性？”

　　“嗯！然后，怎么说呢，以前不是很清楚，最近却渐渐明白为何有神存在，说不定，那是和数字中的0相似的概念呢，简单来说，它是为了让体系成为体系而建立，否定其意义本身不可能存在的记号，如果那个模拟就是神的话，那么数码就是1。我说得怎么样？”看到路西法大人惊诧的表情，一股莫名的兴奋使自己不自知地心头鹿撞。“是不是只有我才这样与众不同？或者说……异常？”

　　听到这里，路西法笑出声来“看来你自身的成长已经超出我所预料的程度了，蛮令人兴奋的嘛。在上三阶位范围内，天使的基本构造是数码的，即使有机会出现在下界，也不会长时间拥有有机或者无机的身体，所以不管我们积累了说少原始数据，到现在仍是没有灵魂存在。但是莎莉叶，却基本上是以模拟为基础的人类的复制品，即使因为被限制了情感、没有跟人类一样拥有完全的有机物质架构的身体而使数码的成分增加，灵魂也不会受到伤害，另外因为有灵魂所以也能够死亡，真好啊。比起你的问题，我倒是更想知道你现在这种可以被卡巴拉系统认定为‘不安’的情感到底是怎样的数据结构呢？？说一下嘛，有灵魂是什么样的感觉？”

　　“问我有什么感觉啊？……”对于天使长的反问，我有些猝不及防“……不，我收回刚才的话，您现在真的是变得比我还要奇怪了啊？”

　　“会感觉到奇怪的，并不只是你一个，其实我的心中也是充满疑惑。不用去考虑太多，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放弃询问也不错，没准自己会得到答案。”

　　“需要这样子么？”

　　“需要为思考这样的事情花费时间么？反正以现在计算程式无法得到结果。把思维回路的缓存清空，这样做反而会更接近人类称之为‘平静’的情感。”

　　“阁下，圣子大人传候。请立刻到大圣堂神官席等待召见。”路西法左耳的移动终端里传出信息资讯中心的传令，声音大到站在一旁的我都可以听到。

　　“了解！请将以后传达给我的所有信息转换成视讯文本格式，未读信息用神经信号提示！”路西法大人皱起眉，显然刚才的讯息所造成的不快并不仅仅只是打断这次谈话。

　　他展开十二对阔大的羽翼，做出屏蔽一切的姿态。“去休息吧，莎莉叶。”

　　“是……”

　　“对了。”总天使长回过头。

　　“还有什么事？”

　　“你是月亮的守护天使，偶尔也要注意一下轨道的运行差嘛，这个礼拜因为月球引力失控造成现世的很多海岸潮汐异常，最好在生态系统崩溃前修复一切。”

　　“哦！是！请您原谅……”

　　“还有，如果想知道答案的话，不妨自己去找寻……”

　　我抬起头目送这位天使长消失在黄昏的身影。

　　天空中，残阳如血。

　　“拂晓之星”、”光辉晨星，荣耀之子”、 “在伊甸园中不亚于神的存在”、”最强炽天使”。提到总天使长路西法，伊甸园中的其他天使都会拿出一大堆这样词语这样形容他，他们对他的敬慕丝毫不对逊于圣父、圣子。然而在我看来，他却和威严神圣这些虚浮的溢美之辞扯不上任何干系。我眼中的路西法阁下，是如雾般的细腻，如水般温柔，骄傲、脆弱、敏感、洞悉一切。

　　“我万能的主，骄傲真的是一种罪愆么？可我看到路西法大人那骄傲的微笑，那张自信，温柔无害的笑容后面分明是一个纯洁的灵魂啊！是因为他的微笑，亵渎了您的威严么？”我甚至是可以感到他微笑时内心深处的振颤和悲伤的，和我那么相似，却像背负了一些更多更痛苦并且无法抗拒的宿命。

　　可是为什么呢？他是伊甸园中不亚于神的存在，为什么还会伤心？难道他一样会感到孤独么？我抬头仰望天空，一个个历数脑海中的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找不到答案的问题，我想也许这些问题根本就没有答案的，而且也经不起思考。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换一句话说，正是这些无解的问题限制了世界的可能性，划定了人类、天使的生存界限。

　　如果它们也是耶和华的一部分，你是否愿意皈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