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潮｜风雨乍起秋来迟
寒露过了十天，短袖还黏在身上——在小区公园跳交谊舞，不过转了三个圈，后背的汗就把衣料浸得发潮，风一吹不是凉，是带着热气的闷。张阿姨扇着广场舞扇子直念叨：“今年秋姑娘是把杭州忘了吧？”话音落时，路边梧桐叶还绿得发亮，连蝉都剩了半口气，却仍固执地趴在叶上叫，像要把夏天的尾巴拽着不松。
谁料老天爷的脾气说变就变。夜里被风雨敲窗声惊醒，还以为是夏末的雷阵雨，裹着薄被翻个身，竟觉出凉意往骨头缝里钻。清晨出门去上班，脚刚踏出楼道就打了个寒颤：风里的燥热全散了，吹在胳膊上像撒了把碎冰碴。低头看自己还穿着短袖，赶紧跑回家翻衣柜，把压在底下的高领夹克拽出来套上。系扣子时忽然想起，去年这时节，我早揣着热奶茶，去凯旋路看黄山栾了，今年倒好，像从夏天的泳池里，直接跌进了秋天的凉里。
10月19日那天，手机弹出杭州官宣入秋的消息，“较常年推迟16天”的字眼格外扎眼，我盯着屏幕忽然想起凯旋路——那条种着400多株黄山栾的路，往年这时候早成了网红打卡地，今年怕是也等急了。回家特意绕道凯旋路，刚走到路口就愣了：满街的黄山栾竟早早换了“彩衣”！深绿的叶子间，缀满了细碎的黄花，像有人往枝头撒了把星星，风一吹，花瓣就簌簌往下落，铺在人行道上，成了层软软的“黄地毯”。更妙的是黄花旁边，一串串红色的小果子垂着，像迷你红灯笼，晃悠悠挂在枝头，衬着深绿的叶，三色交叠着，把整条路都染得鲜活。
路边不少人举着手机拍照，有姑娘踮着脚，让朋友帮自己和栾树合影，花瓣落在她的发梢，她笑着抬手去拂；还有老人牵着小孩，蹲在树下捡落在地上的红果子，小孩把果子攥在手里，像得了宝贝似的。卖奶茶的小摊就摆在栾树下，摊主笑着说：“往年要等十月底，这栾树才会开得这么艳，今年秋来得晚，它倒急着开花，这几天来打卡的人，比去年还多呢！”我买了杯热奶茶，站在栾树下喝，风带着花香和奶茶的甜意飘过来，忽然觉得，这迟来的秋，倒让凯旋路的栾树，成了最特别的惊喜。
可不是所有景致都这么“懂事”。楼下的桂花树就犯了懒，往年这时候，我下班路过它，都要站着闻一会儿——细碎的黄花挤在枝头，风一吹，香气就往衣领里钻，连背包上都沾着甜。今年再去满觉陇，枝头上的花苞像缩着脖子的小娃娃，紧紧裹着淡绿色的外衣，连一点要绽开的意思都没有。种花的李爷爷蹲在树旁，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花苞：“这高温把桂花的‘瞌睡虫’勾出来了，温度不降，它就不肯醒。”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小喷壶，给花苞喷了点水，像在哄着不肯起床的孩子。
郊区草莓园的小苗也蔫了。周末去乡下看亲戚，路过邻居王婶的草莓大棚，掀开塑料膜一看，里面的小苗蔫头耷脑的，叶子卷得像晒干的海带。王婶正蹲在苗床边，手里捏着一棵发黄的小苗叹气：“往年这时候，小苗早长得绿油油的，今年这高温，浇多少水都没用，成活率比去年少了快一半。”她指着旁边新铺的苗床说，这是刚补栽的第二茬苗，要是接下来温度再不稳定，今年想吃新鲜草莓，怕是要等到春节了。说话间，一阵风从大棚缝里钻进来，带着点栾树的花香，王婶抬头看了看天，眼睛亮了亮：“说不定这秋姑娘虽来晚了，倒能给小苗送点‘救命凉’。”
运河边的芦苇也赶了趟早。周日去运河边散步，远远就看见一片白茫茫的芦苇荡，风一吹，芦苇花像云朵似的飘来飘去。往年这个时候，芦苇花才刚冒头，像刚睡醒的绒毛，今年却长得格外茂盛，一根根芦苇秆挺得笔直，顶着蓬松的芦花，在阳光下泛着银光。有个小姑娘举着风筝跑过，风筝线不小心勾住了芦苇花，芦花落在她的头发上，像别了朵白色的小花。她妈妈笑着帮她把芦花摘下来，说：“这芦花比往年开得早，倒成了河边最好看的景，等过几天，咱们再去凯旋路看栾树好不好？”
只是北高峰的枫叶还没醒。上周去爬山，半山腰的枫树林里，叶子还是浅绿的，只有少数几棵枫树的叶子边缘，染上了一点淡淡的红，像不小心沾了点胭脂。往年这个时候，枫叶早就红得像火，爬山时能看见游客捧着枫叶拍照，今年却只有零星几个人停下脚步。山顶卖水的大爷说：“今年秋来得晚，枫叶也睡得沉，得等再凉些，才会慢慢红起来。”说着指了指远处的山坳：“不过你看那片柿子树，果子倒长得结实，就是还没熟透，像挂了满树的小灯笼。”
下山时路过那片柿子树，果然看见满树的柿子，青红色的果子挂在枝头，像一个个胖嘟嘟的小拳头。树底下，有个老奶奶正捡着落在地上的柿子，见我过来，笑着递了个给我：“这柿子现在还硬，得等霜降后才甜，去年这时候，早就有人来摘了，今年秋来晚，柿子也长得慢。” 我接过柿子，摸起来硬邦邦的，却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果香，像藏着秋天的甜意。
晚上回家又绕了趟凯旋路，路灯亮了，昏黄的光落在栾树上，把黄花和红果照得更温柔。有情侣手牵着手走在树下，花瓣落在他们的肩头，男生伸手帮女生拂掉，低声说着什么，引得女生笑起来。我站在路边看了会儿，忽然觉得，这迟来的秋也挺好——它让凯旋路的400多株栾树，成了更早到来的风景；让芦苇提前白头，让菊花也攒着劲要开得更艳。
睡前拉开窗帘，月光落在楼下的桂花树上，枝头上的花苞似乎比白天鼓了些。我想起李爷爷说的话，说不定再过几天，风再凉些，这些花苞就会醒过来，把香气撒满整条巷子。到时候，我就先去凯旋路，再看一眼栾树的艳，然后搬个小板凳坐在桂花树下，闻着香，等着枫叶变红，等着草莓成熟，等着柿子变得甜甜的——毕竟，秋姑娘虽来晚了，可她落在杭州的所有美好，从来都不会缺席。
夜风从窗户缝里钻进来，带着点栾树的花香，我把被子往上拉了拉，忽然想起明天该把厚围巾找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