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沈括首创“字声相协”理论对中国演唱艺术的指导意义
——以越剧名家陆锦花演唱特点为例
北宋沈括(公元1031~1095年),字存中,是中国历史上最著名的科学家之一,在物理、数学、天文学、地学、生物学等方面都有重要的成就和贡献。他是道道地地的杭州(钱塘)本土名人。
沈括名著《梦溪笔谈》中与音乐相关的记述有40多条。据《宋史·艺文志》载,他还撰写过《乐论》、《乐器图》、《三乐谱》、《乐律》等著作,可惜已佚。作为乐律行家,《梦溪笔谈》中有关古代音乐研究方面的条目价值极高。总览今人研究,沈括的音乐论述贡献主要有四个方面:一是研究并阐述了古代音乐的音阶理论;二是保存了古代音乐的一些演奏技艺、相关术语;三是记述了他对唐宋燕乐的研究心得,如燕乐起源、燕乐二十八调、唐宋大曲的结构和演奏形式、唐宋字谱等;四是记述、考证了部分乐器的形制、用材、流布与演变等。
本文立足于沈括有关论述对中国演唱艺术的指导意义,并以当代越剧名家陆锦花演唱特点为例加以研讨。为学界同仁的深入研究,作一番抛砖引玉吧。
《梦溪笔谈 卷五
乐律一》曰:古之善歌者有语,谓“当使声中无字,字中有声。”凡曲,止是一声清浊高下如萦缕耳,字则有喉、唇、齿、舌等音不同。当使字字举本皆轻圆,悉融入声中,令转换处无磊块,此谓“声中无字”,古人谓之“如贯珠”,今谓之“善过度”是也。如宫声字而曲合用商声,则能转宫为商歌之,此“字中有声”也,善歌者谓之“内里声”。不善歌者,声无抑扬,谓之“念曲”;声无含韫,谓之“叫曲”……
沈括的这段话传达了一个重要的演唱原则,即“字声相协”。他认为,古代好的歌者演唱时要求声中无字,字中有声。善歌者都知道歌唱时要依字行腔,将字音发得清晰、圆润、干净,并融入声中,如此在换字转腔时才能不露痕迹,使声音干净且无杂音,从而避免以字害声。
可见,沈括追求的正是字声二者的完美统一。这是由他首创的“字声相协”理论,即要求行腔时须先有字,字领腔行,腔随字转。其因有三:首先,吐字部位的不同会对音调的发出产生某种干扰,歌的曲调本是一连串高低起伏、曲折萦绕的音声,如出口处声母发音部位不对,必然造成字头含混,从而使声音位置偏低,影响音调的准确性;其次,而发韵母时若口型不对,便会影响共鸣空间,不可能使韵母发得圆润丰满,从而影响整个发声的共鸣效果;再次,归韵时若找不准发音部位,则会导致字音不清,产生歧义,使音调的完美呈现大打折扣。此外,字的声调与曲调密切相关,演唱时须注意二者的协调对应。
沈括还进行举例说明:如宫声字而曲合用商声,则能转宫为商歌之,此字中有声也,善歌者谓之内里声。沈括指出,如果唱的是阴平字,而曲调却适合于阳平字,善歌者就可以使用转宫为商的办法进行歌唱,即增加装饰音以转换字调。例如,唱宫声字(阴平)钗时,曲调若是低起的上行二、三度,听起来就成了商声字(阳平)柴,必生歧义。这时唱者可在出音前加一个二、三度下滑的前倚音,从而准确地唱出钗字。显而易见,沈括所说的“内里声”,针对的就是解决正字问题。
在我看来,“字声相协”是沈括首创的重要演唱艺术理论,也是他对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中传统音乐的重大贡献。名著《梦溪笔谈
卷五
乐律一》中提出的“声中无字,字中有声”是对宋代歌唱艺术审美特征的高度概括。“声中无字”是对善歌者“歌如贯珠”的准确定位;“善过度”是对善歌者声“如贯珠”的理性概括和概念的延伸,具有承先启后的意义;“字中有声”是对善歌者依字行腔的形象描述。
重温沈括论述,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条“非遗”的传承与发展脉络:在传统声乐理论研究领域和演唱艺术实践活动中,“字正腔圆”是一个被不断论及的命题。沈括首创的“字声相协”理论,“其沐风雨而未尝废,历壈坎而志弥坚”,元代《唱论》“字真、句笃、依腔、贴调”的八字观,明清学者诸如《曲律》《明心鉴》《太和正音谱》等著作中都将其视作唱工臻于上乘的必要条件……经过历代人的薪火相传、坚持守望,不断探索、不断实践,形成一脉相承的发挥、发扬进而呈现出了旺盛的生命力。这对我们今天的歌唱艺术、戏曲艺术、说唱艺术达到“以文化乐”境界,仍具有着极其重要的指导意义。
当越剧在上世纪四十年代进入“尺调腔”时期后,出现了一批勇于改革,积极创新的著名演员。她们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根据自身的条件,博采众长,不断丰富越剧唱腔和表演程式,创造了自己独特的风格,逐渐形成了各具艺术特色的越剧流派。
在诸多越剧流派中,“陆派”——以越剧名家陆锦花演唱特点为例,我们更能从中窥见到沈括对中国演唱艺术“字声相协”精辟论述是如何影响后世戏曲的,又是怎样地得到了最好传承与发展的。
由陆锦花创立的越剧“陆派”唱腔艺术,是在师承张福奎又受“闪电小生”马樟花影响的基础上,衍变、发展、熔铸吸收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她擅长扮演儒生、穷生、巾生,在演唱中不尚华丽,不喜雕琢,朴实清丽,自然流畅;其吐词清晰,咬字准、送音远;其塑造的艺术人物有《珍珠塔》的文卿,《彩楼记》的吕蒙正,《盘夫索夫》的曾荣,《情探》的王魁等。有评者对陆锦花演唱特点以八个字概括:“字正腔顺、声声入耳”。
陆锦花具有丰富的舞台经验。她的唱工、念白俱佳,尤其是咬字功夫之好,在同行中口有口皆碑。观众在听她的唱、念时一般可以不借助字幕,就能清晰入耳。陆锦花的造诣,得力于她汲取并运用了传统唱、念艺术“字声相协”的努力实践。她常说,曲好唱,字难咬。因此“陆派”的念白,咬字清脆、嗓音圆浑;韵白平仄悦耳、铿锵动听。如《盘夫》中的清板,连续一百多句极易脱板。但她连续唱带做,一气呵成,句句清楚,如珠落银盘。
传统唱、念艺术非常强调吐字的正确清晰。演唱戏曲要达到动人的艺术效果,首先要让人听字音、理解词意。这就要求演员正确掌握“字声相协”关系。而陆锦花的演唱正是具有字重腔轻,字字清楚的这一特色,如她在《前见姑》中“小侄是登山涉水来襄阳”这一段清板,吐字准确清晰,抑扬顿挫、铿锵有力。
遵循沈括“字声相协”演唱原则,清人的《顾误录》说:“字为主,腔为宾,字宜重,腔宜轻,字宜刚,腔宜柔,反之则喧宾夺主。”传统戏曲很讲究以字行腔,因为汉语字音本身就具有音乐旋律的特点。汉语字音的声调有清(阴)、浊(阳)音和平、上、去、入的分别,以字行腔就是从正音角度要求演员根据字音的声调去顺势行腔,以达到字正腔圆、悦耳动听的艺术效果,否则就会犯逆腔“倒字”的毛病。而陆锦花在唱中非常注意字音四声,遵循以字行腔的演唱规律,当字音声调同基本曲调在旋律上产生矛盾时,她就用小腔(装饰音)加以补正,这也正是沈括早创的方法。如她在《盘夫》中的一句唱腔:
1 6 | 1 2 | 1 2 | 2
-
我若与她 真情讲
按越剧语音声调,其中“真”字属“阴平”声调,调值为“高降升”,其出音应比“情”字为高。因为“情”字属“阳平”声调,调值为“低降升”。然而曲调上的“真”字1
音比“情”字的2音为低,如不加装饰地按原来旋律来唱,则“真”字就会唱成越剧语音的去声(中升调)“震”字音或近似越剧语音的“阳平”声调“陈”字音。而陆锦花在这个字腔里加上了装饰音5
,就妥善地解决了字音声调与基本曲调在旋律上的矛盾,达到了字正腔顺的要求。
现在有不少青年越剧演员的唱、念之所以出现吐字不清和逆腔倒字的毛病,其根本原因是没把握好“字声相协”的辨证关系。她们在演唱中往往重声不重字,只求声音的高和响,不顾字音的清不清。平时的基本训练也大多是练腔不练字,练唱不练白。这就必然导致演唱上的“音色字”,产生观众因听不清演员唱的字句而不知唱句的意义,也就阻断了演员与观众之间的感情交流,更削弱了戏曲艺术的感染力。李渔《闲情偶寄》中有对这种吐字不清的一针见血批评:“常有唱完一曲,听者止闻其声,辩不出一字者,令人闷杀。”
“字声相协”体现出以字行腔的演唱规律,但有些青年越剧演员既不懂得也不尊重,尤其是在学习运用流派唱腔时,更时常出现以腔套字的毛病。他们在演唱时,只求腔似,而不顾字音四声与这派唱腔吻合贴切与否,这就不可避免地会出现逆腔倒字的尴尬。
总之,从沈括“字声相协”原则到陆锦花演唱艺术的舞台实践中,使我们体会到要求如何演唱得好听,虽还要讲究声腔、气息、感情、韵味等诸方面的功力和修养,但咬字正音一功,既是戏曲演员首先应该掌握的基本功底,又是戏曲演唱传情达意、以情动人的基础。“字重腔轻”和“以字行腔”是演唱戏曲的要领,必须引起高度重视。
了解越剧演唱中的字、声、腔、韵的特点、发声口型的变化、润腔方法及真假嗓结合的运用;越剧演唱时对于“准于情、声于字、发为音”的理解和运用;越剧行腔中重要因素“小腔”的演唱方法和运用;越剧的板式、调门、速度、节奏、尺寸与劲头等越剧唱腔旋律的掌握方法并结合越剧多流派特点,在演唱上注重字与声、声与情之间的关系。清晰准确地表达字音与词义,是唱功的第一要求,演唱一般包括发声、吐字、用气、装饰唱法等。其目的在于表达戏剧中人物的思想感情。唱出曲情,以情动人,才是演唱艺术最高的审美标准。
在“字正”基础上强调“腔圆”,在演唱中做到字中有腔,腔中有字,声腔结合,融会贯通。在咬字发音、吐字行腔、气息运用等方面,越剧艺术更是大有可为。
综上所述,我认为:必须加强对沈括《梦溪笔谈
乐律》的指引与导向意义的研究,在传承与发展中对其“字声相协、以文化乐”演唱原则进一步发扬光大,可谓“源远流长,任重道远”呵!
(此文入选浙江省剧协第11届《戏剧论坛论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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