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在翻看一本过期的《三联生活周刊》时偶尔看到了这样的一段文字:“公元前133年汉武帝下达了开战的决心。通过马邑富豪聂壹,汉朝试图诱使匈奴军臣单于率10万骑兵入汉境。汉武帝则派遣30万大军在马邑(山西朔州)山谷埋伏,试图诱敌深入予以全歼。然而由于情报被军臣单于发觉,马邑之战功败垂成。汉匈50多年的脆弱和平终于破裂,两大强国的全面战争开始了。”
这段文字让我的心在刹那间被深深的震撼,记忆让我想起了今年五月间在雁门关外看到的那一片壮烈的数也数不清的“汉家陵闕”,而思绪则把我带回到了两千年前的那个金戈铁马的朝代。
那是一个阴天,我在同学及其父母的陪同下一起前往雁门关、广武古城及广武汉墓参观,这是我在来朔州之前便选好的地点。其实究竟这些地方怎样我心里面也没有底,因为之前我只听说过雁门关,而其它两处古迹我则只是在网上看过一些粗略的介绍。
车行在朔州的大地上,车窗外沙黄的土地与时有时无的长城烽火台让我想起了少时从甘肃去宁夏,经过西海固时常常看到的景像,大地也是这般的平坦,但似乎比这里更荒凉。看着车窗外那遥远的以至于渺小的长城,我无法想象这里就是古时的边塞,更无法想象这里就是史料中记载的发生过大小200多次战争的所在地,那个从先秦到明朝一直就是胡汉民族冲突的所在地。因为今天的这里一切都显得是那么平和与安宁,农人在地里料理者自家的作物,牛羊在牧人的看管下悠闲得吃着草,没有人知道曾经的那些历史是如何上演的,只有沉默的大地与苍老的长城知道千百年来这里究竟发生过些什么。
抵达雁门关时天空开始飘起小雨,看着那虽已破败但依旧巍峨的关楼与那极有气势的“中华第一关”匾额,我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细数历史,自战国以来,从李牧到李广、郅都,从薛仁贵、杨业到明朝的陆亨,镇守雁门关的总是当时声威显赫的名将。是啊,在这样“咽喉全晋,势控中原”的山川形胜之地,只有这些名将才配得上这样的雄关,也只有这些名将才守得住这样的雄关。雄关成就了将军们的功业,而同时,这些将军们也用自己的生命铸就了这座雄关的灵魂。轰轰烈烈是一生,平平庸庸也是一生,他们的人生结局以悲壮的姿态留在史书中———李牧被杀,郅都被杀;李广自杀,杨业自杀。于是,雁门关也从众多的关隘中脱颖而出而具有了自己独特的性格———刚烈。
离开雁门关,我们出关便来到了广武古城。这里是当年杨家将屯军把守的地方,而电视剧《杨家将》则也是在当年杨家将屯军把守的这里实地拍摄的,电视剧中城墙上长出的的那棵树现在仍然留存在墙头上,只是他的生命力似乎已经不是很旺盛了,或许它也已经步入了生命的黄昏期吧,作为访客的我只能在心中默默的祝它好运。广武城并不大,但它的城墙保存完好,城内现在是一个小村子,人丁稀少,这里的老人们还过着他们传统的生活,而年轻人则都去外面的世界闯荡了,千年的古城墙阻挡不了他们对现代生活的追求与向往。
站在古城墙外,放眼望去有两个场面同时进入了我的视角。一个是在不远处山体上蜿蜒盘旋的失去了墙砖的黄褐色长城,而另一个则是那雁门关外、长城脚下的望不到尽头的密密麻麻的汉墓群。天忽然间暗了下来,伴随而来的是那能撼动人心的大风,忽然间我感到自己仿佛成为了一名身披铠甲准备开赴沙场的将士,在充满水气的大风中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令人震撼的场景,我的思绪再一次开始漂泊。“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这是唐代才子李贺写的《雁门太守行》,就在这里,在雁门关外,在长城脚下,在古汉墓前,一千三百多年前的他是否也因为经历了今天和我一样的场景而有感而发呢?
一将功成万骨枯。在这数不清的墓葬中究竟埋葬了多少曾经为了一个王朝边疆的安宁而永远留骨于此的英雄们呢?或许这永远都会是一个谜。据当地人讲在这里能起封土的墓葬都是将军级别的人,而至于那些战死疆场的士兵,谁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身居何方,或许早在那场战斗结束之后便随野草一同在塞外的风中消失了吧。
我一脚深一脚浅地在满是盗洞的墓群中走着,看着一个个或大或小的封土堆,想找到哪怕是一点这些将军的遗迹。但爬上爬下,只能见到一个个刻着数字的巴掌大的石标。举目四望,依然只有在风中起伏的荒草。那曾经威武叱咤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简化成了一个个的数字,你就算从1、2、3开始数到头,也不会了解他们的人生、情感和理想。或许,他们的父母妻儿曾把最深切的牵挂寄给他们,但思念早已被边塞的风吹散了。史书上也没有他们的名字,时光流走,他们与王朝的背影一起远去。
但我知道他们没有后悔。作为军人,他们的责任就是身后的那座关,使命也是身后的那座关,生命的价值和意义更是身后的那座关。守于斯,死于斯,魂魄萦绕依然于斯。从墓地往西1公里,就是万里中原的最北端了。这些将士,虽然战死,但埋葬在这儿,英灵不散,依然要守护着这一片土地。
这不是巧合,这是大汉王朝的幸运,更是整个国家的幸运。青山有幸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正是这每个渺小的个体,护卫着汉室天下的无限江山,千百年过去了,他们依然排列着整齐的阵形伫立在塞外的风中……
2006.12.23夜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