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爱情灰飞烟灭

文/姝然

这世界有着太多的这样那样的限制与隐秘的禁忌，又有太多难以预测的变故和身不由已的离合。一个转身，竟是一辈子的错过。

谁和谁相遇，谁和谁相爱，谁和谁分开，谁为谁封心，谁为谁锁爱。

很多年以后，才会参透，所有的争取与努力，也许还抵不过命运开的一个玩笑，我们便把把错过的爱情归咎为缘浅，其实说到底，缘份是个虚幻和抽象的概念，真正影响我们的，其实是那一时三刻相遇与相爱的时机。

1、

生命就是被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牵引着，两个陌生人居然有了交集，一切恍若一场宿命。

当快递员把一个硕大的、包装精致的、来自上海的包裹交给我的时候，寄件人念原的名字令我震惊，他可是我崇拜的画家哎！我居然会收到他寄来的包裹！

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里面除了一副画和一封信，居然还有另外一个盒子。迫不及待地打开画，画中人竟然是我，旁边的题名竟然是我崇拜的画家念原。

拆开信，展开……

丫头，你好。

很庆幸，在我生命的最后能遇见你。

你的那双大眼睛里充满了善良和灵动，就像、丁原……

首先，请接受我郑重地对你说一声：“对不起。”在黄山遇见你的时候，我的冒昧和幼稚的行为吓到了你。也许遇到我，对你来说并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为了表达我对你的欠意，送给你一幅画，留个纪念吧！

我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也许在你看这封信的时候，我已永远消逝于另一个空间，是你无法触及的距离之外了。

年轻的时候，我幻想的浪漫情感是跟自己最爱的人相濡以沫，可现实生活中有着太多的限制和禁忌，太多难以预测和身不由已，我错过了春，错过了秋，直到年华不再。

在一次次的后悔和思念后，除了珍藏那一滴心底的泪，我没有另外的选择。

可惜，当生命即将终了的时候，我才能明白，爱不是千言万语，也不是朝朝暮暮，是午夜梦醒，对一个人痛彻心扉的思念。刻骨铭心的爱，是需要时间来成全和考验的。

丫头、我请求你帮助我这个垂暮老者，帮我完成一个心愿，替我去看看丁原。替我把包裹里的那个盒子交给她，盒子里面的东西，40年前就应该给她的，可那时我没有勇气给她。

有来生吗？我宁愿相信有，那时我一定不会让一切再错过……

念原 于上海

丁原的地址在信的背面……

翻转信纸果然有一行字：上海市*****    丁原

2、

从来没有受人委托过如此重要的事情，这个委托对我来说太重大了，强烈的责任感即刻占据了我整个思维。

我甚至开始精神恍惚，不清楚是现实还是梦幻，这样的情节，应该出现在我编写的小说里，而不是现实生活中。

三个月前与念原偶遇的情景重又浮现……

“喂！你这么一大把年纪的人了，干嘛一直跟着人家？”我终于气急败坏地猛转身，大声冲着从山下一路跟着我，头发花白的男人喊着。

“太像了！太像了！”男人根本无视我的愤怒，像观看熊猫那样，围着我一圈、一圈地转着。

“喂！你在干嘛？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有多讨厌吗？你很不尊重人，你知道吗？” 我被他的行为气得要炸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年纪大，我真的想给他一脚把他踢到山下去。

老人微笑地看着我，就那样微笑着，看着……

我被他看得手足无措，心底发毛，以为遇到了精神病，于是转身落荒而逃。

“丫头，等等我，等等我！”老人在身后大声地叫着。他越叫我，我越发加快了脚步。

“看，那老头摔倒了……”顺着路人的话回头，摔倒的老人居然是一直跟着我的老头，老人被路人搀扶了起来，可老人却向我招手，示意我等他，老人祈求的眼神令我顿生恻隐之心，我迅速跑过去，缠起老人。

“丫头，我不是坏人，我真的没有恶意，我只是情不自禁。因为…你长得太像我儿时的一个伙伴了，像极了。从昨天在宾馆附近的咖啡馆里偶然看到你的那刻开始，我就像被时光机器倒流回了40年前，我忘记了我已经是个垂暮的老人，我的伙伴也应该跟我一样，怎么可能是你这样的年轻人呢……请…原谅我这个老头的情不自禁吧！”

老人眼里分明已满是晶莹，那些晶莹，即刻将我所有的愤怒融化，整个心被柔软包围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是我错怪您了，老人家您慢慢在后面走吧，我要继续往上走了。”我微笑着向老人挥手告别。

“丫头…别走…”

“啊？您还有事？”

“你…能带着我一起走到山顶吗？”

“我？我…好吧。”老人祈求的眼神让我不忍拒绝。

再次缠起老人的胳膊，走……

老人的胳膊一直在颤抖，可见老人是在用多大的毅力坚持着，可我却一点也不想阻止老人登山的脚步，是因为不想破坏老人心中的信念，或许是信念，我这样想。

直到山顶，我们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丫头，你看，多美的山啊，像仙境！”老人快乐的像个孩子，竟然幼稚地拍起手。

“丫头，你怎么不说话？”

“我…实在太累了，我累得说不出话了。”

“哈哈…丫头，年纪轻轻的就说累，这可不行啊，要加强锻炼身体。不过我太高兴了，活这么大年纪还第一次登山能登到山顶呢，这多亏了你，如果没有你我不可能到山顶的。”

“哈哈，如果没有您，我也到不了山顶，这也是我第一次登上山顶耶。”

我们两人对视片刻，便笑做一团。

老人又恢复了沉默，一言不发，眺望着远方，眼睛里全是望眼欲穿的渴望。不经意的一瞥，我看到老人苍白的脸上，写满了我始料未及的忧伤……

3、

“昏鸦尽，小立恨因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老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

我知道这是纳兰性德的《梦江南》。这首诗表达的是相思断绝、心灰意冷之情。

下山总是比上山容易很多，没有借助任何工具，我依然搀扶着老人，徒步下山，到达宾馆的时候太阳已经西沉了。

老人约我晚上到宾馆附近的咖啡馆小坐，我欣然答应，因为即使他不约我，我也要去的。

为了礼貌，我在约定的时间前到达了咖啡馆。

找了角落里一个临窗的位置，这样的位置便于直观地看到城市的霓虹。

这里咖啡馆似乎成了恋爱的场所，顾客并不是为了纯粹的咖啡而来。跟北京咖啡馆相比缺少了浓郁的文化氛围。

“丫头，我来了，不过我并没有迟到哦。”老人微笑着坐到我的对面。

“丫头，今天请给我这个老头一个机会，请你喝杯咖啡吧。”

“呵呵，谢谢。”

“丫头，我猜你喜欢喝Blue Mountain Coffee？”

“哦？厉害，一下猜中！不过我还喜欢Espresso。您呢？”

“我一生都在喝Espresso。”

咖啡很快就端上来了，令我始料不及的是，这家咖啡馆里咖啡的味道竟如此纯正。

“丫头，你愿意跟我这个老头做朋友吗？”

我微笑不语。

“不说话就当作同意，我的名字叫念原。以后你就叫我念原吧。”

“念原？您说你的名字叫念原？那么您是画家？”

“哇！好厉害的丫头，一下就猜中了！”

“您真的是念原？画家？”

“真的。绝非假冒哦。”

“我…我…非常喜欢您的画，也很欣赏您的才情，从没想过今生能见到您，结果竟在这里遇到了！我太意外了！也太幸运了！能做您的朋友，我求之不得。”

“丫头，你喜欢我的画，我感到很荣幸。只可惜我没带画笔，否则我现在就给你画一幅，哈哈。”

“可惜、我们做朋友的时间不长了……”念原说话声音很低，低到我没办法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丫头，看得出你是纯粹来旅行的，也许遇到我令你的旅行有些不快。”

“怎么会，您想多了。那么您呢？也是纯粹的旅行吗？”

“我…不是。我是来完成一个誓言的。一个我曾经对一个姑娘许下的誓言。可惜…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就不能算是完成了誓言……”

沉默，只能沉默，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接上老人的话题。

4

“丫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

六十年前，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同一天出生了，他们还是邻居，慢慢地男孩和女孩长大了，他们成了朋友。后来男孩和女孩相爱了，他们发誓今生非她不娶，非他不嫁。并相约要一起登上黄山的山顶来完成他们的誓言。

可后来，男孩家为男孩包办了婚姻，女孩家也为女孩包办了婚姻。女孩为了爱情，勇敢地离开家，可当她找到男孩的时候，男孩却没有勇气跟她一起私奔。

男孩一直对女孩重复着一句话：“我不能……”。

女孩问男孩“为什么？”。

男孩对女孩说“我不想让父母伤心！”

“那你愿意让我伤心吗？”女孩问男孩。

“当然不愿意。”男孩说。

“那我们私奔吧。”女孩对男孩说。

“对不起，我不能！”男孩哭着说。

“上帝安排的一次偶然相逢，难道只是一片擦肩而过的风景？”女孩的泪无声地滑落。男孩不知所措。

“今生我不会再见你！”女孩抛下这句话跑掉了。

对于男孩来说，那是一个无眠的夜。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入睡，醒来已是阳光灿烂的早晨，女孩家乱作一团，因为女孩的不辞而别。

女孩走后，男孩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爱女孩，男孩无法抑制对女孩的思念，于是在夜晚来临的时候也悄悄也走了，他放弃了父母包办的婚姻，浪迹天涯去寻找女孩。一找就是大半生。

男孩一边走一边画画，终于在中国的最南端海口遇到了他思念的女孩，女孩一直未嫁，已成了一名作家，可是当男孩找到女孩想要对女孩说抱歉的时候，女孩却冷漠地拒绝了男孩，只是冷冷地看着男孩，却不肯说一句话。

男孩也在海口市住了下来，可是女孩离开了海口，再一次地从男孩的生命里走掉。

后来男孩明白了一个道理，原来最痛的事，不是爱的人不爱你，而是她消失在你的世界。

男孩继续寻找女孩，就在上个月，男孩又找到了女孩，这次男孩没有去打扰女孩，只是在女孩住地附近住了下来，每天远远地看着女孩。

就像品尝Espresso，明知是最深沉的苦，却无可救药地沉醉其中，让浓烈而无情的味觉，来触发心灵的思索。

男孩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在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亲口对女孩子说：“对不起。”

5、
　　现在，我终于明白，念原讲的故事就是他自己的故事，男孩就是他，女孩就是他委托我找的丁原。

与念原的相识就像一种际遇，一切的发生都那么的偶然和富有童话色彩。我是一个做事没有什么计划的人，所以看到念原的委托信，只有一个直觉，那就是一定要完成这份委托。

到达上海，按照念原留下来的地址，我真的找到了丁原老人。当我把包裹递到她的手里时，老人没有拒绝，她盯着包裹上的字，一直盯着，一动不动。

很久、很久，老人眼睛里已充满了泪水，却依然呆呆地盯着那些字，仿佛灵魂出窍去了另一个空间般地呆滞……

我把自己的地址和联络方式留在了丁原老人的桌子上，便悄悄地走了。

我走的时候，丁原老人还是一动不动地盯看着包裹上的字看，那是念原的字，她一定很熟悉，也许是她爱得太深，才会痛得太久。

我又找到念原给我寄邮件的地址。敲门，给我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我说明来意，他似乎很熟悉我的样子，热情地把我请进门。

“请问，这是念原的家吗？”

“是的。”

“您是？”

“我是念老的学生”

“念原先生不在家？”

“先生他，已经去世了，在上周。我是先生的学生，先生说你一定会来的，让我天天在这里等你，把这包东西亲手交给你。”

“先生去世了？不可能啊，三个月前我们还一起登山的，他还登到了山顶！”我开始语无伦次。

一股莫名的悲伤如狂澜般撞击着我的心脏。

我怎么了？竟然感到如此的…悲…痛…欲…绝。

跟念原只是萍水相逢，我没有哭的理由啊，可我的眼泪却真实地流了出来。

为什么？

是惋惜他的才华？是为了他没能跟他故事里的女孩，亲口说上一句“对不起”而难过？还是被他用一生的时间，来忏悔一时的软弱而错失真爱的行为而感动？

我…不知道。

6、

念原留给我的东西，竟然是他毕生的日记，里面记录着他一生的情感和生活经历……

写满了他对丁原的相思和忏悔……

在未可预知的重逢里，我们以为总会重逢，总会有缘再会，总以为有机会说一声对不起，却从没想过每一次挥手道别，都可能是诀别，一声叹息，都可能是人间最后的一声叹息。

在你最美丽的时候，你遇见了谁？在你深爱一个人的时候，谁又陪在你身边?爱情到底给了你多少时间？去相遇与分离，去选择与后悔？

多少梦随风而去，石沉大海的是你……

读念原老人的日记，有时，我竟恍惚于故事里……

回到北京后，我收到了丁原老人的信，信纸很大，却只有两个字用毛笔写的：谢谢。之后便杳无音信，我也没再联络她，因为我不想打扰她宁静的世界，毕竟，她的世界宁静太久了……

后记：

那场刻骨的爱，最终沦为杀青的剧本。

一段青春，一段文字，一场两败俱伤的爱情，和两个人的一生。

还记得火焰的温度吗？我只是那场焰火的一个过客，却无意间品尝了他们酿出的苦酒，我醉了自己的心，竟长醉不醒。

月下老人不懂人间的时间，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仅仅打了一个盹，那场绚烂的爱情就已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