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　缘

文/摄影/李黛    配乐/山口百惠-山鸽子

在我心里，鸽子并不是一种简单的鸟，它更像是一种连接我内心思念的一根线。

偶尔牵扯着它，我会找到小外公安息的地方。

和很多人不一样的是，我有两个外公，他们也是两兄弟。在我心里，他们是不同男性的代表，大外公粗犷暴躁，小外公温柔可亲，但不管他们是怎样的性格，他们都是我至爱的亲人。曾经，他们的命运像戏剧一样，我一直都不知从何着笔，因为他们同时爱上了一个女人，他们的命运因一个女人而改变，那个女人就是我的外婆。

我这里想写的是我的小外公，他是我所见过的男人中，最体贴周到，而又最能干的男人，只可惜的是，命运似乎并没有眷顾他，在日本侵华后，也正是国共合作时，小外公的兄弟被抓了壮丁，他为了替兄弟出征，自己顶替了上去，留下新婚不久的妻子，而后便发生了许多不幸的事，当抗战胜利时，小外公归来时，妻子已是他人的妻，而这个夺妻的人正是自己的兄长……而后又是几年的内战，对于国家来说，那是个多事之秋，对于外公家来说，那时也正在内战。

再后来，外婆在生下我母亲后，再也经受不住感情折磨跳井自杀了，再后来……再后来小外公开始养鸽子，他成了鸽子迷。这段历史太过辛酸，我不想再回顾，因为每次母亲讲起这段时，都会痛苦万分，气得哽咽不成声，我知道她从小失去母亲的痛，并不比小外公失去爱人更轻一些，她无法原谅母亲舍弃生命而抛弃了她，她无法理解外婆生在世上要经历的痛，远比她失去母亲还要痛百倍千倍。

这不是小说，但比小说还要戏剧化。

小外公一生除了爱我的外婆以外，他最爱的是鸽子，他在家里养了上百只鸽子，我小时候每次和母亲回外公家，都会听到那些鸽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以至于有一段时间我觉得鸽子的声音是世上最美妙的音乐。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时，鸽子也开始展翅飞翔，我看到小外公站在屋檐下的身影，孤单而落寞，那时，母亲的泪水总会模糊了双眼。很多时候，我听到小外公轻声地呼吸鸽子的声音，我总会猜想，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是否在望着天空呼唤他早逝的爱人？我的外婆若泉下有知，她会听到他的呼唤吗？

我不知道鸽子是不是他们的定情信物，我也不知道小外公为什么喜欢鸽子，或许他从它们身上看到了外婆的影子？或许将一份情思寄托在另一种生灵身上，他会更好受一些？伊人已远去，而独留下一人在世上空守着这寂寞与凄凉，这也是一种难言的痛吧？对于某些人来手，撒手西去是个圆满的归宿；而对于某些人来说，不得不留在尘世间独守这份执着的爱恋，会是怎样的悲恸？

扑腾起来，飞翔，再扑腾，再飞翔，无论如何弱小，都要经历展翅到飞翔的过程。我看过无数次幼鸽们的起起落落，就像看着无数次感情的起起落落一样，我总觉得外公的遗憾就是我的遗憾，而今世我都无法弥补这缺憾，因为两位外公和外婆都去了，而唯独留下我母亲心底无法愈合的伤疤，依然在回首时像掀开了脓疮般撕心裂肺地痛。真正的遗憾一直在她心里压着，像压了千百斤的重担，而她似乎一直不愿卸下来，让心里永远这样沉重。

记得小时候，因为养鸽子，外公家房上的瓦也松动了不少，下雨时屋里也会下小雨，但不管家人如何怪责，小外公依然爱他的鸽子。母亲年轻时身体不怎么好，有晕病，外公也不舍得杀他的鸽子，一定要到菜鸽市场给母亲买，而淹死鸽子的场面他是绝对不能看的，我们知道，在他眼里每只鸽子都是有灵魂的，它们好像他的亲人一样。

或许是因为小外公的爱好，我们家也开始养鸽子，早晨起来听到熟悉的“咕咕”声，心里就会像看到外公一样安稳。刚开始时，一只雌鸽很孤单，我们有些于心不忍，正想着给它配一只伴侣时，它却意外招来一只路过此地的野鸽子，一只特别帅气的公鸽，灰色的鸽翅，蓝紫色的鸽颈，两只鸽子似乎一见钟情。那一天，是个神奇的日子，那只野鸽呆在我家的房顶上迟迟不走，好像对雌鸽恋恋不舍，我们这才知道我们家的鸽子自己找到了伴侣。在这之后，一切水到渠成，两只鸽子似乎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我多想让外公知道这个完美的结局，可他已经不在了。后来鸽子还孵了蛋，我们舍不得吃，盼着它们孵出小鸽子来。果然，半个多月后，小鸽子终于破壳而出。刚出生的鸽子有些丑，粉嘟嘟的一团，身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根毛，两只升级做了父母的鸽子则轮流为它喂食，看着它们一家其乐融融的光景，我心里也感到特别的幸福。

我那时终于体会到小外公养鸽子的心情，我知道，当他把心思都放在鸽子身上时，他会忘却人世间很多烦恼的事，而亲眼目睹他们幸福地成长，自己也会感受到幸福与快乐。爱一个人，也许看着他幸福比自己幸福更重要吧？只是大外公并不懂这些。

小外公从来没逼过外婆，她是被外界的流言蜚语给杀死的，世上再伟大的爱情，也敌不过长舌妇的飞短流长。

看到它时，我想起了小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