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天使的眼睛（原创）
(2009-02-18 15:20: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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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黛小说文化 |
分类： 倾诉爱情 |
我一直觉得春天是属于我个人的，她明亮，象油画里高光的部分。她待在我卧室里，咯咯的笑声象涂满了奶酪。她给我讲她在学校里的林林总总，讲到某一个细节处还要手舞足蹈。大眼睛里闪烁着光辉。如果这叫做快乐，那一定没有其他快乐比这种快乐更能打动人。
（一）
显然世界并不是我们理想的那样。
刘子峰坐在我的对面。我们之间横亘着一道铁栅栏。
他的脸有些浮肿，我想是恐惧的缘故。据说在监狱里的犯人，在牢房里放一些水让它慢慢地滴，犯人整天听着水滴的声音竟然会恐惧而死。
我想对着黑沉沉的牢房，刘子峰也一样恐惧。他脸上已经没有了当年的嚣张，他甚至畏缩着不敢看我的眼睛。我问你真的杀人了？他抬起头眼睛里有着极度的绝望，他大声地喊我没有杀人。声音里绝望多过恐惧。
我看着他。眼神里也许有怜悯。来这之前我已经从他的律师那里得知了他的详细情况，我甚至和我的同学仔细地分析了判刑的种种可能性。我还是问了他这么一句话，我只是想看看他对死有多恐惧。
怎样去伤害别人就怎样去承受心灵的罪，这是报应。
刘子峰涉案的是一桩集体杀人案，他是主犯。
对于他的为人，我知道冲动最终害了他，也害了春天。
在这之前的几年，我在南方的城市囫囵地生活。
那一天，我娘打电话给我，开口就骂，你娃子长大了翅膀长硬朗了，我就是养一只雀儿都知道飞回来看看，你小子一走就是几年，是不是不认老娘了？趁早说，老娘留着这口气就想讨回一个说法，当年是不是白生你这浑小子了？
我说，春天她好吗？我心里就只有春天，我娘一定这样想。虽然她打死也不会承认，因为这有辱她的尊严。当年我娶了冯时，那是在她老人家的威逼利诱下。我虽然在她的淫威下低了头，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婚姻失败再远走南方，她多少知道其中的因由。
她不好。要不是为了春天，我也不会给你打电话。我娘的话让我震惊，不是没有理由。她从来就看不惯春天，尤其看不惯我对春天深情款款的那股粘乎劲。当年我26岁，春天16岁，我终于等到她蓓蕾初绽，可是几乎所有的人都反对我娶春天，虽然我是真的爱她。
她怎么了？
她的丈夫出事了。
什么事？
杀了人。
她怎么办？
找你想办法。听说你一个同学在县法院。
她让你找我？
不是，我看着她怪可怜的。
让我想想。
不要想太久。你小子有良心就帮帮她。
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才发现手在抖。我以为我的心早已经随着我的婚姻埋葬了，可是听到春天的消息我还是心动了一下，象针尖刺痛的感觉。我永远也不会相信多年后，第一个告诉我春天消息的人竟然是我的娘，那个死活也不准我娶春天的人。
我娘的声音还是那么刺耳，象当年她听我说要娶春天时那么激动的声音。她当时正在扫院子里的落叶，她要腾出一块坝子来晒谷子。她拿着扫帚正扫着，我说我要娶春天，她愣了一下说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我重复了一遍，她手里的扫帚就飞舞着向我抡了过来，我跟着坝子跑，她在后面追，嘴里还骂着你狗日的涨饱了，那么多标致的城里姑娘你不选，你要选个象妖精一样的女人，你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我真是白养你几十年了。
良心？我娘现在和我讲良心是不是太迟了，当年她拆散我和春天时良心大概被狗吃了。我冷笑，再次触摸春天的名字，依然是痛和冰冷。她已经随着我的离去消逝了许多年，我以为我不会再想她，我想她时心里就会作痛，是坐立不安的痛。她的名字仿佛带着毛刺，象山上开白花结红果的那种毛刺。我在厅里前前后后地走，走了不下50转，我知道忘记她还不如忘记我自己。
（二）
春天同我讲刘子峰时，眼睛红红的。
她说那一天正好是腊月二十三，过小年，村里的风俗是要祭灶神。那一天他们破例将饭馆也关了门，刘子峰说去市场上买几条新鲜的活鱼，那一天恰好他们的儿子贝贝满一百天，他说请一些朋友热闹热闹。
和刘子峰同去的有几个生意上的朋友，他们在菜市场门口和人发生了口角。原因是那个骑三轮车的人不小心撞了一下刘子峰，其实也没真正撞到，他就开始对那骑车的人破口大骂，别人连声的道歉他也不依不饶，骂完了上去还给了骑车的男人一巴掌。
我想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大概就是指这吧。那个骑车的男人气不过本想和他们理论一下，想不到刘子峰的朋友一拥而上，一顿拳打脚踢，直到围观的人群中有人大喊打死人了，他们才罢手。慌乱中，他们才想起送那个男人去医院，可惜还没到半路他已经断气了。
可笑的是，刘子峰还大摇大摆地和朋友跑回家，镇定自若。一边剖鱼一边逗着春天怀里的儿子，他也许以为打死一个人象杀一条鱼那么简单。直到警车在村里响起尖利的轰鸣，他才知道自己杀了人。
简直是一群法盲。
春天抱着她几个月大的孩子，泪流满面。小孩子的脸蛋红白粉嫩的，象极了当年的她。
我说春天你跟我走吧，不要再等刘子峰了。
她的脸红红的，苦笑着说你看我的小贝贝，长得多可爱？答非所问。
我的心就那么酸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春天紧紧地抱着小贝贝，怕一松手他就会消失。她说我不能再失去他，天使般的眼神让人心碎。
在春天眼里，怀里的小生命就是她的根，她的灵魂已经依附在小贝贝的身上。
显然，我已经远离了她的生命。
春天的眼睛虽然是红的，还是水灵灵的象我记忆中的天使。我说妹妹你别哭，这事情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至少他没有亲自打死那人。我说这样的话是安慰她也是安慰我自己。
在去见她之前，我已经和我的同学通了长达半个小时的电话。我已了解刘子峰是主犯，其他几个是从犯，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即使是天王老子也只有等着判刑，只是重刑和轻刑的问题。
（三）
记忆象深山里的芒草割了它又疯长。
小的时候我疼过一个女孩儿，心甘情愿地疼。她是我的表妹袁小春，从山里抱养来的，一个和我没有一丝血缘的女孩。抱来的时候正值春分，我们便叫她春天。她被抱来的时候连一件象样的衣服也没有，孃孃跑到我们家来，我娘翻箱倒柜才把我婴儿时候的衣服找出来，樟脑味儿扑面而来。
农忙时，孃孃来我们家帮着收割麦子。那时我10岁，抱着襁媬中粉嫩的她，她穿着我婴儿时的蓝布碎花罩衣，柔嫩清香。我亲她，她发出“咯咯”的笑声。饿的时候她就哭，我甚至怀疑十里之外都可以听到哭声，因为孃孃不一会儿就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头上还留着麦穗须。其实小春天是吃米糊长大的，可是她对我孃孃的依赖在饥饿时尤其突出，没有血缘的爱有时更让人动容。
记忆有时象抽麦穗，里面盛满了她的哭声，声嘶力竭，震天动地。有些记忆并没有那么温暖，用大人的话说春天不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特别吵，脾气上来的时候对我又抓又咬，我的脸经常青一块紫一块。等她一旦哭闹起来，不出半个小时绝不偃旗息鼓。我有时真想把她扔了，可眼瞅着粉嘟嘟的她就是爱不释手。
小时候我属于比较文静的那一类男生，不象一般的男孩儿喊打喊杀，好不容易上一次街，父母给的零花钱我全买了童话书。春天长得很象图片里的小天使，长长的眼睫毛，乌溜溜的大眼睛，油光水滑。每次我用小豆子眼睛瞪着她看，她的大眼睛就一眨一眨与我对视，在我看来和脉脉含情差不多。我当时那样形容她的眼睛——天使的眼睛。
她在我的期盼中似乎长得很快，象山上的野花象地里的杂草，每过一个暑假，都会有新的变化。等到她能走路甚至会跑的时候，我就领着她在家乡的田野里飞奔。
记得每年春天金灿灿的菜花开得遍野都是，我们在田野里欢乐地追逐。她跟在我后面跑，咯咯地笑着叫哥你等等我。她的头发上粘着菜花，清灵的笑荡漾在花海里。沁人的香。
哥，你等等我。叫得很甜。我想起那个夜晚，春天趴在我的腿上，眨巴着无比天真的大眼睛问我，哥，你见过我亲生的父母吗？他们为什么不要我了？我目瞪口呆。那一年她才4岁。我把她抱到腿上，搂紧她，怀里的小生命是无辜的。无辜到我没法和她对视，天使般的大眼睛里有着太多的疑问，而这一切都是我无法解答的。生命里，有生生不息的痛。
（四）
17岁，我桀骜不驯。即使是沉默也处处是反叛。我逃学，感觉不到父母的温暖。我说，你们一点不在乎我的感受，我不想读你们偏让我读。那时我不再文静，我就喜欢象村里的野孩子一样爬树掏鸟蛋捅马蜂窝。因为我看不到母亲为我愁得飞舞的白发，我仅能感知自己的世界，我的世界里有冰冷的东西到处乱爬。
我对春天却是发自内心的好。我一直觉得春天是属于我个人的，她明亮，象油画里高光的部分。她待在我卧室里，咯咯的笑声象涂满了奶酪。她给我讲她在学校里的林林总总，讲到某一个细节处还要手舞足蹈。大眼睛里闪烁着光辉。如果这叫做快乐，那一定没有其他快乐比这种快乐更能打动人。
她手里玩着我爬青岗树捉来的虫子，虫子有着长长的触角，黑花的身躯有着狰狞的外表，别的小女孩一见吓得哭着找娘，春天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完了还要用手去摸它的触角，眼睛里扑闪着兴奋的光芒，我觉得她与众不同。和小时候那个哭得惊天动地的她，有了交集。
7岁的她看着虫子，半天问了几句话。哥，你说它有没有父母呢？你把它捉了来，它爹娘会不会想它？我看着她的大眼睛，清澈见底。原以为心里有事儿的人眼睛一定是浑浊的，可是春天的眼睛还是天使般的纯净诱人。
我知道春天在那一年春分，见到了她的父亲和姐姐。他父亲嘴上说是来看春天，其实又从我姑丈那里收刮了些钱。这7年中他已经不只一次地开口借钱了，谁都知道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春天说她姐姐穿了件打补丁的蓝花布衣，她觉得好可怜，就把姑妈买给她的新裙子送给了她。走时姐姐拉着她的手，一步一回头。
她最后问，哥，你说我姐姐怎么那么命苦？
这样凝重的话，出自一个7岁女孩的口，我没有理由不惊讶。
她的生活从出生就残缺不全，而惟有残缺才能体味完整的意义。
我的生活从出生就完整，却莫名其妙地在寻找残缺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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