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对妈说，你还是死了得好，你活着太痛苦了。

我妈自祖父死后就被一种她自己幻想出来的病魔折磨着，快八年了。她病得我几乎认不出她就是我记忆中的母亲。我们家族里的人，植入骨髓的一种执著，使她坚定地相信自己的病来自一次治疗，七年前的一次关于精神抑郁的治疗。直到现在她还是认为，那一次服用的药物一直毒害她至今。

八年了，我们走遍了城里的每一家医院。所有大夫除了给我同情的眼神之外，就不能再给我什么了。偶尔，我感到真的没救了。望着我妈烦躁绝望的眼神，听着她不厌其烦的诉说，甚至把我当作她的救命稻草，苍老的手使劲的攥着我的小指，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是我用力地抓着那只给我方向和力量的小指。

天黑，对她来说是最恐怖的，因为她非常确定自己是在晚上离开世界的。记得第一次，她对我说，你自己好好的过吧。妈走不下去了。我还没有听完就哭了，不知道哪来的悲伤，号啕大哭。

后来，她除了每月去医院，让她认为很无能的大夫救救她之外，就是对我说，你自己好好过吧一类的遗言。我的神经越来越麻木。凌晨最安静的时刻，她最清醒，她要看着自己离开这青白的世界和她最爱的小儿子。每次，她觉得死亡要来的时候，就很用力的敲打我的房门，急促又仔细得给我交代她的后事。当她死亡的时刻过了，慢慢的诉说完她的痛苦之后，有时候会悄然睡去，更多的时候要到天亮，看着太阳疲倦的闭上她的睡眼。

她的病非常的奇怪，她不断的变换疼痛的部位，从脚到头，从皮肤到内脏。经常用可笑的理由来结束她的人生。比如说，张不开嘴了；咽不下水了，喘不上气了，牙跑出来了，眼睛瞪出来了。有的时候我听了笑得很开心，真希望她是故意在逗我。然而，不是。她真的感觉到死亡的恐怖，从她惊惧的眼神里我看得出来。于是，我笑着笑着又哭了。

如今，每星期都要去医院，并且住进ICU病房，呼吸着氧气进入梦乡。医院是她最安心的地方，可医院的收费又是她最痛心的地方。

有时候我同情我妈，她这一生充满了戏剧性和痛楚。她曾经倔强而开朗；有时候我痛恨我妈，责怪她为什么生下我，让我在这世界上饱受这种凄惨的温暖；有时候我留恋我妈，如果没有了她，现在我还是没有勇气假如，如果没有了她。

这都是天意，我只能这样解释。

我妈的病，我们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