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总是一身朴素蓝襟，我则酷爱一身青绿。她沉着稳重又大气，我调皮任性眉宇间又藏不住几分清寒。

　　那时候，她尚在夫唱妇随的幸福畅想里。而我，走过了一条长长的幽僻路，我是闺中的仕女，也是山野的村姑，我把文质与粗野混于一身，忝充小家碧玉。

　　我总是赏着她的一路荣华，看她歌荷塘，讲秋桂，说白菊，看她瑞脑消金兽，看她绿肥红瘦，看她声声慢，唱不尽的梧桐雨……

　　从来荣华空好看，偏难守，哪似得我一只野鹤飞过，闲云里餐风饮露，把荆菊簪作花钿，天地万物皆为我囊中用，看似朴实无华，却又不缺不憾，多少恬淡又自然。更让我高兴的是，我可以随着心性撒着些野，再平平静静地快乐离去。

　　我想着这些的时候，她笑了笑我：想不到你也是个小人儿，岂不闻，君子周而不比？

　　她果然大气。是了嘛，姐儿是君子，妹儿是小人。我就是小孩子嘛！此小人不比那小人也！

　　她听我说时，卟嗤一笑。却听得一阵昆曲从远处的曲台楼榭传来，她回头去听去看，不觉痴在那曲词里。

　　我只听得那胡声咿咿呀呀的，婉转缠绵，我努力想听得那袅声在唱些什么，奈何听不懂，只觉得这样袅得有些玄，有些缠人，心里被痴撒得难受。我便折了一只花枝，朝她丢去，勾回了她的魂。

　　她睁着一双横波眼看着我：小蹄子，这般淘气。

　　说时，拾起掉在身上的花枝，是一枝雪白的梨花。她横在鼻间嗅着。她总是这般的，姿态优美，让人看着左看也是画，右看也是画。我想效颜色，偏想起了东施，便作罢，只是横了横手中的宝剑，“不淘气你也不跟我做朋友。”

　　这话倒是真实。大凡两个人太相象，倒排斥了，非得有这么一种互补，我瞧着她的贞静迷人，她瞧着我的淘气可爱，这般才是投缘的。若是她看得我的淘气讨厌，大凡我们也就只能做敌人了。

　　要不能做敌人，多半就是熟悉的陌生人，相见两擦肩，仿佛不相识。

　　很多人不都是这般的吗？

　　所以呢，当下里，能跟她同在一条船里，我觉得是这般的惬意呀。

　　她便问我：你叫啥名字呀？

　　我说：我叫小荞。人称小荞麦。

　　我又问：姐姐呢？

　　她说：我叫蕙兰。

　　真是人如其名。

　　我又问：那姐姐年庚多少？

　　她说出来时，我却大吃一惊：天呀天呀，却原来我才是姐姐呀。我比你大一岁哟。

　　于是我叫她小蕙。

　　好生奇怪的，明明我觉得我比她小的嘛，结果偏偏我比她大。她看我一副惊叹的模样，又是掩嘴笑。

　　从此后，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她依然是她贞静的蕙兰，我依然是我淘气爱易钗而弁的小荞。我与她一文一武正相当。我们同居在云水居。我们看似两个人，实则混然一体。她是脑来我是身体手脚，她想的都由我来执行，我造的祸都由她想办法来消弥。她总是夸我飒爽如木兰，我总是赞她良谋如相辅。也不知世人怎看我们。不管它。

　　当下里，我又撑着木兰舟，过了悠悠的水泽，我知道，她还在云水居静静地看着我，云水居就是一面天然的仙境，可以照见我在人间的一举一动，我原道我才是闲云游在天宫里，却原来，真正的闲云是她，我不过是她的淘气的野鹤，好比是人间的信使，往返于云水间，有多少乐趣！
　　说到这时，却见她掀帘幕，娇然一笑：你哪是野鹤呀，分明是我架上的鹦鹉！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