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的时候，他总说我太自信了。我不晓得什么是太自信，我只是照我想到的路子走。

　　但他宠着我，我知道他实实地让着我，想成全我的自信。我不知道我是不是要因此感激。有时候，我也想要柔婉一些，他不习惯。我看得出我努力想要让自己柔婉一些时，他表面上象是享受，事实上，他心里也知道，这是假的。

　　我喜欢发脾气的自己。自信的，指手划脚的，发号施令的，声音一点都不柔婉的，仿佛一直在责备的。

　　也只有他那样的脾气才受得了我。他总是不发脾气的，谦虚的，随和的……有人说，有本事的人都没脾气。他因此制住了我。尽管我有时，挺怀疑他不发脾气能对事儿有什么帮助的。但我也看些书，比如老子，比如黄帝阴符经……这些书里，都说是守雌比较智慧。我只好顺着他，努力守雌。一方面是因为他的没脾气，使我不好发脾气，一方面是因为，我总是信些圣贤书。圣贤书里说的话，总是和我的思索相扣和。钮与扣合拍了，一切也就都端正了。

　　但我偶尔还是发脾气。不是对他。是对那些让我觉得不满意的。我愿不想嫌，但是象两种不同的世界，遭遇上了，你不嫌也会觉出隙！高低各不同，就总有等级的差别。

　　每回我对那些人儿发了点小脾气。其实也不是发脾气，是指出错误，语气有些激烈。人们就告之曰：又干预了，又发脾气了。于是他就来找我，他总说：你太自信了！太不该……

　　我有什么不该的。我觉得我的柳眉儿都竖起来了。我全身都冒出了莲的火。他马上又没脾气了。他笑着说：这不是跟你沟通吗？

　　我火气火气地说话，表达我的意思，我的不满，说出我怎么会发脾气！其实真没发脾气，只是因的他们说我又发脾气，我总是顺着，就说自己是发脾气。其实这真不是发脾气。人表达，总有一个是柔是刚的方式。

　　我有些真生气了，生气他总是听别人怎么说我，就来怎么说我，要是人家说我好，他是不是就也跟着说我好，要是别人说我坏，他也就跟着说我坏，那他认为我的好与不好，都是别人说与他的。列子说：国公要用我只是因为别人怎么说我他就怎么想，所以我不受他的好。我想我也是明白列子的意思的，他嫌国公没主见。

　　我也嫌不是真心知道我的。

　　可你自己不也顺着别人说你又发脾气了。你就是软弱。

　　他后来还是批评我了，拐着弯地批评。但意思我明白。到底我和他一样，会顺着别人，只因我们都比较谦卑，不象别人，一味要强，自以为自己真的强。我们都知道人上有人，所以，退一步海阔天空。

　　我于是又坐下来，拈子，轻轻拍上棋盘。然后静静看着他：到你了！

　　他又没脾气了。他抓了一颗白子，看了看棋盘上我的步子，想了想，捋了捋须，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拍上一子，说：你还是，太自信了！

　　我们两个终究都笑了。就是笑了。棋子也象笑了，在棋盘里开了满天的星一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