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人未睡去。一弯明月依旧在，人向窗棂若思深。

　　只听得叩门声响，而后那门伊呀一声开，母亲持烛的身影便映入眼帘。郦娅忙站起来，迎上去。“母亲，怎么还未睡？”一边扶母亲在榻上坐下，一边说。

　　“看你烛火未灭，正好我也睡不着，便过来跟你聊聊。”郦夫人说时仔细审视她，见她神色安然，方象放了心似地，笑了笑道：“你舅今天又来，帮着把坏了的桌椅修好了！”郦夫人报告似地说。郦娅闻言倒是有些意外，“那倒真该谢谢他。”

　　“谢什么呢！都是自家人！”郦夫人说时叹了口气，“你舅他就是比较重脸面，你呀，不该不冷不热的！”

　　郦娅道：“我向来不都是这样的吗？是舅多心了！”

　　郦夫人又道：“你也不要多心。我看你舅是因的你的事过意不去，你又不冷不热的，他又不会说话，所以在行为上就做得有些牵强象在赌气了！你没见我什么都没说，只管张罗给他们夫妇吃么？他倒不好意思了，今天就过来把该修的桌椅都修了。”

　　郦娅低了头，“我却不知道呢？怎么悄悄地就做好了！”她的嘟哝声微带些歉疚，又有些觉得烦恼。又是这样的小事心思来扰人！她想。

　　郦夫人却又笑，“许威也真是的，天天来，却又天天不向我开口。这久了，你倒是怎么打算。你舅今天也说了，许威人不错。你呀，眼界也不要太高，这女人呀，还是要找个归宿的。你好是没有兄嫂，要是有了兄嫂，可能在娘家呆得久么？”

　　郦娅闻言有些责怪地看了母亲一眼，“女儿可正有这福气没有兄嫂呢！母亲难道容不得我呆么？”

　　这话一出，郦夫人便急了，“这丫头怎这样说话呢！你也晓得母亲不是这意思。母亲这是为你急呀，那况家夫人无义，见嫌于你，逐你回来，你在人前便已矮三分。看你镇日家的闭门不出，清寒自守，眼看年纪轻轻的。想要你能找个正经元配的也是不可能的，正好这许威还记挂你，你跟着他后半辈子尚有人疼。若是随便将你遣送哪家去，我倒真是宁可你在我身边的，可眼下有许威呀，有许威呀！”

　　“母亲！许威有雅娘。你也是认识的！你不是也挺疼雅娘的吗？口口声声赞着她能干。这会倒要我去当坏人！”郦娅终是生气了。

　　郦夫人站了起来，也有些生气。“你倒会为人着想，你就只知道为人着想。为人着想也要想些自己些，如果不是老为人着想，何致于在况家站不住脚，被遣了回来。人啊，还是要能横些的好，那况夫人就是能横，才把你这本当是正主儿的媳妇给挤了出来！”

　　“那也不能尽怪她，最该怪的还是那人，他护不住我，也不是真心待我！”郦娅说时烦恼地别过头，“母亲，不要跟我说这些好不。如今我不是活得好好的么？”

　　这话教郦夫人无话。她终于痛苦地又坐了下来，捶了捶胸说，“娅娅啊，我真是急呀，你看我这岁数也大了，眼见时日无多了。你弟又出门多年不知归来，要是我撒手去了，你一个人没人照顾，我可真会死不瞑目啊。”她说时垂下泪来，这情境叫郦娅愧疚起来。她赶忙替母亲拭泪，一边道：“母亲，各人自有各人福，你何必操这多的心，女儿如果命好，一切终会好，如果命不好，你操这多心也无用！”

　　郦夫人倚着她哭道：“都怪你死鬼老爹，怎么就这么撒手走了，留我一个人来操碎心！”

　　郦娅没再接她的话，只是小心安慰着她。烛光摇曳里，夜终更深了。好歹郦夫人安静了下来，郦娅送她归房安睡，又自回来。自己也熄了灯。看对面楼台上也是灯火俱灭了。只有明月清辉无比清亮，雪似地洒在窗外。

　　“也不知她会不会全听见了！”郦娅在床上辗转时不免这般想，终究昏昏睡去。

　　第二天，一阵清脆的咏词声叫醒了她。

　　“蓼影蘋花，秋在誰家。倚孤蓬、悄向長空望，只露寒如水，月圓如鏡，雲薄于紗。”是秦在咏词！好有意思，这早却咏这样的好词句，真隽雅。

　　睁开眼时，郦娅很好奇地撑坐起来，侧耳听着，脸上露出些微笑。有佳朋于邻，能不让人幸福么？赶忙起身，披上衣裳，便奔窗前张望。

　　却见对面楼台上一位白衣女披着一头长发，正在阳台上捧书来回走着，象是背诵词稿。那模样却是棱形脸，柳叶眉，凤目高鼻的，别有一种清气透。一身绸缎白衣缕着些花纹，看起来随意又脱俗，竟不是那秦姑娘。这人却是谁！郦娅越发地好奇了，只管张目看她。

　　正巧这女子抬起头来，看到了她，便朝她一笑。好生妩媚的笑颜，似喜还羞的！郦娅不由看得有点呆，却还没忘跟她点头，也是微微一笑。

　　这女子却叫起来，“玉蝶，你看这对面女子是谁，好端庄模样！”

　　便见那秦玉蝶玉蝶儿似地一身水红衣裳从那屋里走出来，站在她的身边朝她遥遥一点头，“是郦家姐姐，小名叫娅。写得一手好字呢！”

　　“哦，我看她的模样是不俗，静得有些象不食人间烟火。”这女子谈吐倒象十分爽朗，眉宇间有一股豪气。真与她那娟秀的模样不大一样。郦娅忍不住想问，“这位姐姐是谁？”

　　那秦玉蝶却象知道她心思似地，微微一笑，朝她道：“这是我的朋友廖婉娘。昨天才从苏州过来！”说时又是一笑。她一笑时，两个深深的酒涡就一漾一漾，显得她瓜子脸儿更加地甜美。

　　这两人站在那楼台上，真象神仙似的。郦娅看得真是爽心。把昨晚的不快都给忘掉了。

　　廖婉娘这时也高声道：“没事过来坐哈。隔得这般近，真是有缘！”说时拉了秦玉蝶进去了。郦娅这才也回来，洗漱完毕,就在妆台前坐下来，只见菱花镜里一张芙蓉脸，不同于秦玉蝶与廖婉娘，她是鹅蛋脸儿，长眉凤目的，天生一股端庄气象。只是自家看着总嫌不足，就喜欢秦玉蝶的瓜子脸，就觉得廖婉娘那棱形的配上柳眉凤目的绝媚脸儿迷人。“哎，就你这也不好，那也不好，要是眼睛再大点就好了……”自己也觉得好笑。

　　正神思时，听得母亲在叫。便应了一声。细细挽好发髻，在髻上压了一串精美的步摇，选了一件绣着玉蝶的紫衣配上了黑裙，再套上芙蓉红绣鞋，这才走了出来。和母亲一起张罗了吃完饭，她自己端了碗儿去洗，母亲则提了些果品，准备要到附近的紫霄观去上香。她送了母亲出去，便闭了门儿，开始绣起花来。

　　自打归了娘家，她都是靠绣品来帮母亲资补家用的。有时也写些书帖让母亲出去寄与书画店卖。娘俩日子倒还周济得来。

　　回头再说说许威吧。那日别了郦娅，便信步向自家走去。一路上少不得在街市上买了点东西，正东逛西逛时，募地一只手拍上他的肩膀，他回头一看，一张年轻的脸便映处眼帘。眼前人三十进退年纪，剑眉大眼，气宇间别有一种清朗气。“是你，华宝！”许威乐得也一掌拍过去，象多年故旧一样，与他紧紧握手，然后便乐道：“你不是到山西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怎么样，这些时！”

　　华宝说，“说来话长。正要到你家找你，走，咱们到你府上细谈！”

　　“好！”于是那人便一同往许威家走去。谁知才到府门，便听西大街上一阵马蹄声响，还有个女声尖叫着：“让开，让开！”许威一听是夫人，少不得停了脚张望。却见霍雅娘一身红色劲装，坐在一匹黑色的高头大马上，从西大街那边横冲直撞而来。把路上行人唬得纷纷回避。她却乐得一边叫一边哈哈大笑。

　　华宝道：“哎呦我的天啊，这是哪家大姐，这样厉害！”他是真乐。霍雅娘远远就看到他们两个站在府门前，便加了一鞭，那马儿跑得飞快，很快就到府门前。霍雅娘矫健地从马背上跃下，长鞭一舞，“啪”地一声击在他们两面前的地面上，扬起一阵尘烟。两人不约而同后跃。霍雅娘便笑得花枝招展的。

　　许威站定后怒道：“雅娘，你这是做什么，老这么疯！怎么可以对客人这样！”

　　“你少来，我又不是不认识他。都自家人了，客什么人，我要怎么玩闹就怎么玩闹，你管得住我再说！”霍雅娘强硬地说着，看着华宝的脸上却充满了喜气，把这些话丢给许威后，她就过来一把挽住华宝的臂膀，“嗨，你小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一边把他往府里拉，一边把马鞭丢给许威。许威只好看他们兴高采烈地进去，自己把马儿和马鞭一并交与出来迎接的管家，才叹了口气，摇摇头，负手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