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墙，郦娅在内屋坐着，郦夫人则在大堂上与那对夫妇聊话家常。隔帘郦娅只见母亲不时起来置办些食物与他们。他们则还是那些话，不外乎儿女务工与生活的一些琐事。嗓门却是忒大的，又间或着推搪着表示不好随意吃喝，间或又总会唠叨下他们家中还缺些什么。郦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一味地请他们吃东西。

　　郦娅听得略有些烦了，便起身走出内屋来，他们两个便死盯着她。她略略向他们施一下礼，便对郦夫人说：“母亲，我想到园子里走走。”郦夫人知道她爱静，这两人的话也是多，怕她烦闷，便点头道：“去吧！”她便拿起桌上的绢帕，向堂外走去。

　　小院不大，到底有个小小的花园，栽满了郦大人生最前爱莳的花草。此时正是午后时光。好是南方的深秋金阳却是煦和。只见阳光下的绿叶依然通透碧绿着，自有枯叶挂着，却也无伤大雅，依然还是沉静有生机的。空气也是清新幽凉的。她的心情因此便好些了。在那花草间的石台边坐下来，便听着空气中的音声。风微小而平静，显得草木也似静的。平静便象秋水一样，澄澈起来。

　　又听着隔院有人在弹筝，她料想是那位秦姓的姐姐，平常也是不大出门的，偶上层楼，隔窗倒可以相望着些。那是个美人儿，大眼睛，小嘴巴，标准的古美人。平素无事，就是弹弹筝，读些书。那气质是绝佳的。无奈也似郦娅一般，爱着些静，不大理人。也只是隔窗互望点一下头致下意，便又各自忙各自的。

　　眼下她弹的似乎是《平湖秋月》，郦娅听得有些入神。金阳暖暖地照着她。墙角边的一株梧桐树树荫洒下些光来，倒让她显出些别样的神韵。若不是一声咳嗽，她还真是回不过神来，只管在曲韵里胡思着。虽说是胡思着，却又云淡风清着，这一声咳嗽，便一下子叫她醒了，忘了刚刚在想些什么。

　　抬起头来，才看到他站在门口看着自己。郦娅有些不好意思，站起来，向他娟娟一礼，也不说话，只是示意他一边坐。

　　这人原姓度，因为许老爷膝下无子，便过继了给他，如今改名叫许威。自从知道郦大人去世，郦娅又被送回娘家后，他便常来这走动。郦夫人似乎默许了要把郦娅许他的意思，就等郦娅一句话。

　　郦娅每次见到他都是百感交集的。也不是对他无情，小时候那是常在一起玩闹的，算得上青梅竹马。只是她的内心似乎还是不大甘愿为人附属的。所以一直沉默着。再说他的夫人她是认识的，天生丽质，爽朗大方，在她面前，郦娅有些忍不住自卑，更觉得夹在他们中间好生奇怪。

　　难奈他总是牵肠挂肚着，就算她不答应，也依然还是时不时地来访。

　　当下见他坐下了，她便也坐下。许威看她又是那样不冷不淡地神色，比不得小时候那样无拘。想想她这些年经受的，却也明白的。只是微微一笑，努力不叫她觉出自己有什么拘束。听大堂里传来一声声的话语，才问：“来客人啦？”她脸上现出些不好意思来，低头道：“是啊，又说是有什么困难了！”他便一笑，“看来当郦大人给你们留了不少家资了！”这话出口，又有些觉得不妥，便沉默。

　　她也只略看他一眼，又是低头。隔院的筝声却停了。一切静了下来。倒是有鸟儿飞来院里，那模样似燕又似鹊似的。在枝上停了一下，又飞走。留了三两声鸟鸣声。

　　空气因的这鸟鸣，似乎有些微皱了！

　　她隔一会才抬头问：“嫂子怎样？”

　　“还能怎样？成天厉害着呗！”他有些讪讪地说。终究男人是不大爱女人太强的。霍雅娘就是这点让人垢病。

　　“有个贤内助还不好吗？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她说。

　　他却笑，“贤是贤，就是有些太过！总做不到恰到好处！”这话教她嘟哝道：“这世上哪有那么完美的人呢？你就担贷些吧！”

　　他却看着她道：“在我眼中，你方是完美的！”

　　这话叫她心里不安。又是敛眉。低头见脚下一枝小菊开得正好，她拈在手中道：“却是老了！”这一声却是轻轻的。象石落波心似的。

　　他却又道：“菊之淡雅，令人难忘！”

　　这话才落，突听得有人笑出声。却来自隔院。两人对视一眼，便不再言语。

　　这时郦夫人却陪着那两人走出来了，大约是要走了。看到他们两个在院子里坐。那对夫妇脸上露出饶有意味的颜色。郦娅看着便不喜。礼貌性地点了点头，看母亲陪他们出去。许威却是沉静的，也不知他这会子在想什么。

　　郦夫人隔会就回来了，笑着对许威说：“来啦！我给你们泡茶去。”便走回大堂去了。

　　他们两个这会却不知说什么好了。一时便静着。只看树叶在头顶上轻轻摇曳。也看那些小草花似呆似动的模样。

　　又听得隔院传来些声响。郦娅不乐起来，“还道她是个高雅的人呢！”正这样想着，却听一声呵斥：“秋香，你在做什么！”是她的声音。郦娅这才微笑起来，“就知道不是她！”便有个小丫子的声音咯咯笑着，“我在看两只燕儿呢！它们都不会飞，都快变成石头了。”这话叫郦娅脸上一红，许威也忍不住笑出来，“调皮的丫头！”都知道是她的那个伶牙俐嘴的丫头小秋香。这会又听她说：“你没事调皮什么，还不快回来与我把香添上！”便静了下来。

　　郦夫人这时端了茶来，抬头看了看隔院的楼台，笑道：“少见这姐儿说话，倒是规正！”

　　许威坐不多久就回了。

　　那天夜里，郦娅在厢房里就着红烛看了些书，又听隔院筝声起，这回是《蕉窗夜雨》，她有些听得入神了，托腮依着窗儿，见一弯明月挂在疏桐上，好生清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