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风很狂。江岸的芦苇都唱起了萧瑟的歌。我于睡梦中,仿佛听到了琵琶声。
从船舱里探出头来的时候,看到了她。她就站在江岸边,神情落寞而肃穆,怀抱着琵琶。她的眼睛有些空洞地看着远方,她莫明惹我哀伤。
我便命僮仆招呼她过来。只觉得她的面容真是清瘦,眉眼却有一种含愁中的秀气。我问她的家乡。她却是不说。我便招呼她坐,让小僮为她捧了一杯茶。那茶香吸引了她,她才捧杯喝了起来。“是上好的龙井!”我听到她说。我便觉得她是见过些世面的。
“是龙井,姑娘应不是平凡人家的女儿。”我说。看她朝左右看了看,我明白她的意思,便让僮仆避出去。她这才道:“奴家非凡人,是这江中的鱼精,只因受好友所托,在这等一位故人,要告诉她一段故事。”
我却是一惊,“鱼精!这世上真有精怪么?”她却果然现了一个幻象,隐隐真象一条黑鱼精似的,我的心砰砰直跳,却还是假装镇定。她看我的模样,突地一笑,“真象!”
“象什么?”我问。
“象那日里我见到的那条龙。它傻傻地,憨憨地从水中钻出来,就在江波上对着我家公主笑。”她似乎沉浸在一种回忆里。
我真不想打扰她的回忆,所以船中静默了起来。隔一会,她却一叹,“可惜,公主和它缘浅,也怪那只白凤。”
“白凤?”我又是一惊。
“是的,很凶的一只白凤,它突然从我们的船檐角出现,用喙掐住了龙的脖子,使劲地把它往水里按去,象要置它于死地似的!”她说着时突然浑身打了一个寒颤,仿佛还为当日的情景惊惧,那表情又有些追悔莫及般的痛苦。我也被感染了,心卟通卟通地跳着,我问:“为什么这凤这么恨它?”
“我们救了那条龙,可怜的龙,措手不及,几乎被白凤活活掐死!等到公主出手救了它,它已奄奄一息。”
“后来呢?”
“后来,公主用宫中的灵药救活了龙儿,通过多方打听,也就知道了它的故事。”
说到这,她又静默了,默默地喝着手中的茶,仿佛还在回忆,那手却是有些抖的,仿佛还在激动着。
我也不好打扰她,只是静等她的后话。
她终于又开口了,“龙小时候曾经也游弋在这一带,她就是在那时遭遇那只凤的。那只凤也命运乖舛,本来居住在昆仑山上,与神同在,但因犯了事,便被下放到凡间来,还遣送到了这江畔,成了一只落泊的凤凰。小龙有点傻,她心里怜悯这只凤,却表达不周,只请求上苍把它转送到别的地方去,龙的本意是让凤到一个更富庶之处,免折杀了它,谁知凤误会了,只当它落井下石,要赶它走,不给它栖身之所,所以一意不走,心却从此恨上了龙。
也是龙儿合该生命里有劫难。生命里又有另一对头,那是一条麻鱼,它始终忌恨龙的出身高贵,所以,处处与龙作对。又因的凤在暗中挑拔,为它谋划,所以龙在这一带的日子并不好过。加上龙儿生性虽憨厚,却天生火性,结果老是被触怒,一次次地中了它们的圈套,也就越发不得江里龙王的喜爱。各种因缘,造成了公主来到这江中的那一天所看到的情景。那龙儿是措手不及,结果遭了这样的暗算,并且很快被逐出了这片境地,我们公主都保它不住,它离开的那天,我还记得,风雨飘摇,天,低得就象要塌下来一般。”
“后来呢?”见她又停顿,我忍不住又问。
她空洞着眼神呆呆地想了一会,才又轻轻地笑了,“后来,也是龙儿有福,辗转于深渊中潜藏了一年有余之后,它的故友来了,在龙潭畔找回了它。可惜的是,经过那一劫后,龙儿不再象从前一样了,它仿佛看透了很多事。它居然放过了那条鱼,也放过了那只凤。”说到此,她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有些莫明的痛,又有些莫明的喜,这样的复杂情感下,我看到她眼中有泪。
“难道你就是那条麻鱼?”我不由自主地问。
她又笑了,看着我说:“龙儿就是龙儿,天性未灭,一下就看穿我了。”这话又让我一惊,“你说我?”
“是啊。龙儿再世为人了,却依然留恋这江滨。只是你我各自都变了,你成了人,我独自去飘零,那凤……”
“凤怎样?”
“他还在你的故友处当值,只是心胸还不够宽广,对你的恨看似湮灭,实则还很在意!你知道,当初我与你的矛盾,实在因的他在背后。只是我被我的欲望与嫉妒所蒙蔽了双眼,没有看清这一切,始终被利用着,这也是我经过一段时间的飘泊后,悟出来的。我可真后悔啊,因为这嫉妒与在龙的面前的不由自由的自卑,我竟然白白断送了我曾经的想望!”看她泫然欲滴的眼泪,我不知怎么安慰她,只好沉默。
“凤如今还在这里吗?”隔了一会,我问。虽然我没记起什么,可是我对凤,还是有些好奇。
“还在,你要小心它。不管如何,我不想你再次被害了。他原应幡然醒悟的,只可惜了,这么些年,他依然暗地里自诩满腹才华,依然含怨,依然小肚鸡肠!表面上,却装得一副纯良模样,你的故友莫要也被蒙蔽了!”
她说着时就起身,向我屈膝一礼,道:“你好自为之,我也该走了,今日把该告诉你的都告诉你了,你可小心着。要叫你身边的人不要象我一样,被利用了,利用后,我不得不远走它乡,它,却依然象个智者一样地在你的故友处安享他的荣华,即使你放过了它,它也还是蠢蠢其心总不安份。一切的阴谋,都来自于他。我们都不过是他的棋子。你最近又时时犯颜于他,不给他面子,而且你身边的人也功利心太重,对你也有些异心,恐怕,又是一番纠结时,望你警醒!”她说完走出蓬舟去了。我却是如在梦中。
她走后不久,只见僮儿进来禀报:“主子,贝先生到!”
我还来不及从座上站起,一身白衣,颌留三缕清须的贝便摇着一支扇子走了进来,“怎么在发呆?”
我和他互相拱了一礼后,道:“没什么,正想些没有的事。”
却见他眼中精光一闪,口中却是打着哈哈,“没事想没有的事做什么,象我终日无所为,只知清风明月,多自在!”
我笑了,也不知说什么好了。他却回头对我的僮儿说了什么,便又走出船舱去。我跟着出来,只见他站在船头,看着茫茫江天,嘴角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我的僮儿莫明恭谨地在他的身边,倒象他是他的主子似的!
回头,又只见江上芦苇丛中一个遥远的身影,是她。江风吹着她的黑衣裳,衣襟飘飘。她还是那副落寞的模样,琵琶声却咽住了,不曾响,她远远看着我们。
贝先生,你就是那只要置我于死地的凤吗?还耿耿于怀吗?僮儿,你对我的好,也是他授意的吗?
我的心忍不住轻轻地自问。
这时候,江岸上突然响起一阵裂破长空的琵琶声。“十里埋伏!有意思!”我看到贝先生抚着他的长须说。我突然心便静了,在船板上坐了下来,静静地听曲……
金戈铁马岂是我想要的!只觉得风呼呼地吹着,芦苇幽幽地唱着……我终究还是笑了!招呼了贝先生,又喝起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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