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林原。

　　“娘，我们去哪？”天寒地冻的，身上这件蓝袄也难抵风寒啊。

 

　　风雪中，她紧紧抱着怀中四五岁的孩儿。那孩子头上包着一条围巾，只露出一双有些虚弱的眼睛，在飞雪中走了这几多时，他觉得冷。可是又不敢说。只好又问了这一句。

 

　　“就快到了，前面就是栊翠寺，你叔在那呢！我们找他去！”

 

　　她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妇人，想是多时跋涉，形容是憔悴而黯淡的。只又难掩她眼角眉梢的清秀。

　　

　　“娘，我冷！”孩子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她的心里一阵悲苦。把孩子更紧地抱在怀中。雪花飞得那样鹅毛似的，一层层地在地面上重叠着。她觉得自己的脚步越来越艰难了。“宝宝，再坚持点，咱们就要到了，找到你宝叔，就没事了。”

　　

　　孩子在她怀了只轻嗯了一声。

　　她已经抱着她走了十几里路了，这会子真觉得怀中孩子越来越重。心里却又是担惧的，宝宝似越来越安静了。

 

　　“宝宝，不要睡着，你看这雪花多美。”她打起精神，跟孩子说话。

　　“冷！”孩子只轻轻应了她一声。

　　她的心中又一悲，茫茫林海雪原，只有她和宝宝，她又觉得有些荒凉的恐惧。

　　

　　终于，她唱了起来：

　　雪花飘，雪花飘，团团如棉似舞清平调。

　　宝宝欢声唱歌谣，瑞雪丰年兆。

　　雪花飘，雪花飘，朵朵花儿报春到，

　　揉个团儿轻声笑，又见春梅枝头俏。

　　折枝花儿把春邀，瑞雪丰年兆。

 

　　宝宝终于抬起了头，跟着她哼唱。她在雪中一边跋涉，一边唱着，一边，忍不住担惧的泪在掉。

　　“宝树，你在哪呢？”

　　当她再一次感觉到宝宝的寂静时，她的泪渗合着绝望。看着茫茫雪域，看着那一片黑色的林原，她终于不支地躺倒在雪地里。朦胧中只见那风雪飞处，快步跑来一条红色的身影……

 

 

　　一座藏于山坳的寺院。周遭是寂寞的林原成皑皑的白雪。

　　禅房里，一位着褐色僧袍的和尚。只见他面如春花，秀目俊眉的，骨格清奇不凡，眼神中却自有一种悲悯的神态。

　　他看着榻上并卧那一对母子。她和她的宝还没醒来。

　　

　　一座铜鼎里，有炉烟袅袅。

　　一个少年僧人托两碗汤药走了进来，置于桌台上向他合什一礼便退去。

　　他扶起那妇人，喂她把姜汤喝下去。又去抱那小宝。脸色却是凝重的。

 

　　当他喂那小宝时，汤药时时从小宝的口中溢出。他的手有些颤了。终于星目中垂下了泪。

　　把小宝放下，他发疯似地奔出禅房，不一会抱来一床棉被，他净往小宝身上裹。

 

　　她却呻吟着醒来。

　　“宝宝，宝宝！”

　　他哀伤的眼睛移向她。

　　只见她缓缓睁开眼睛。当她的眼光与他相触时，她猛地坐了起来。“宝树！我终于找到你了！”然后她又猛醒起。“宝宝呢？宝宝……”当她看到了她身边棉山下的宝宝。“宝宝，”她一下子抱住了她，原本的欢喜却很快凝住了。

　　“宝树，宝宝？”她的眼睛带着惊惧望向他。

　　他闭上了眼睛，眼中垂下了泪，表情是绝望而哀伤。

　　“宝宝－－！”猛听得一声凄厉的叫声。一切，都暗了下来。

 

　　晴光初透，林子里一片悄寂。

　　一座小坟台。她呆若木鸡一般地坐着。头发是散乱的，神色也同样的是昏暗的。她的眼中已哭不出泪。她的心象是死了一般的。

 

　　振林千树鸟，啼谷一声猿。

　　“我原以为，找到你，我又可以有个家园的！”她喃喃低语，终于又昏死过去。

　　他跑去那林中长啸，又一阵狂笑。林原中的树伴着他晃着。

 

　　时光回溯，一个园子，满池荷花，她在花前笑，手中摇着一把纨扇，那时候，没有娃。兄就站在她的身后。

　　“宝树！”她向他招手，脸上是天真的笑。

 

　　拜堂后，她才知道，娶她的是兄，不是弟。“为什么？”她的心里有绝望，可她面对他，没问出口。

　　不久，他就出家了！

 

　　“嫂嫂，你不该来找我，我已是化外之人了！”他终于在一阵沉默后，合什对对她这样说。

　　她仿佛没听见。她依然呆呆坐着，神色如死。

　　

　　钟鸣，是晨钟在响。

　　有梵唱声声。

　　她终于又醒了来。侧着耳朵听着。“我本想投靠你的，咱们的家没了！”她轻轻说，“现在，却连宝宝也没了！”

　　她缓缓站起来。

　　“你就和你的晨钟在一起吧。既然你是化外之人！本来也是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她说这些的时候没有看他，她的眼光一直呆呆地望着前方。

　　说完这句，她慢慢向前一步步走去。

 

　　“嫂子，你于今要去哪？”他高声问。

　　她迈出的脚步又停下来，没回头：“我是红尘之人，自向红尘去。”

　　“可你已无家可回了。你要去哪？”

　　“你也无家可出，你却还是出了家，不是吗？那么又何必管我有没家可回，又何必再问我，我要去哪？”她说这话的时候，身子有些颤抖。“既然当初你把我推开，成全了你的兄。今日也不必管我了。只我痴，才想找你，竟是连宝宝也没了。这也许是天意吧。我不去哪，我只照着天意走去……”

　　他语塞。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掠过一个凄凉的笑，笑是伴着滑落的泪水的。她倔强地举手把它拭了去。

　　“我原不该来找你的，你我都是无家之人。我无家可回，你无家可出。想想也也真是干净呀！不干净的，是我想你的心而已……”

　　

　　说完这句，她又茫然地向前。

 

　　他痴然地站着，她的身影在他眼中越变越小，越变越小……

 

　　暮鼓声声里，大地，又是一片飞雪，那些雪，就象羽毛一般，蓬蓬勃勃着，开出了千朵万朵，千树万树的梨白。

 

　　她在雪中凄然地走着。无家，出家！她竟是无语了，只遗一声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