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坐火车,喜欢睡上铺,首先,从下铺爬到顶端这件事本身就充满冒险的意味,再则,那里离灯近,明亮安静,我可以一个人趴在枕头上看书,直到我妈在走道上仰着头喊我:“下来吃盒饭了!”
逐渐的,我开始喜欢中铺,中铺既不像下铺那么嘈杂、谁的屁股都能来坐一坐,也不像上铺那么劳碌辛苦,勉强算是闹中取静的一个地方,把脑袋朝着窗户那边睡,也不至于有上铺的脚丫子从脑袋边踩过,是安全的。
到了后来,我就开始羡慕别人的下铺了——晚上上厕所的话,坐起来就能穿鞋,不用迷朦着双眼爬来爬去,能从容的在自己的铺位上吃饭,不跟人家去窄小的走道边抢那块小桌板。可是,我仍旧很少买下铺,倒不是嫌贵那几块钱,而是我经常遇到睡中铺或者上铺的老年人、带孩子的妈妈什么的,而我通常是做不到眼看着他们在楼梯间颤巍巍上下却视而不见的,因此我肯定要把自己的下铺让给他们——这样一来,我内心其实是郁闷的,我把这种行为叫做“被动善良”,这就是说,并不是我十分伟大、心有大爱、无私奉献,而仅仅是出于不忍心、看不下去而已,其实内心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偶尔遇到那种连谢谢都不肯说一声理所当然接受的人,我还会在心里骂一句:“我草!老子下回不让了!”可是如果点子背,又遇到下一次,我还是会看不下去的。
有时候我甚至希望我一上车就昏睡过去,什么老人家小孩子一概看不到,也想过干脆带个木棒、躺好以后给自己脑门上来一下,这样就顺理成章的一直睡到终点站。可是那样的话,力道不好掌握,生怕打轻了肿起一个大包,再打的话就没有勇气了,要么打重了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被热心群众送到医院,更尴尬。
这次出门,在火车票代售点买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我要了一张下铺,心想不会那么悲剧吧,总不会每次都遇到需要与之交换的人吧。。。。当我上了火车,找到我的铺位并且放好行李安安稳稳的坐上去时,旁边站着三个老太太,其中的两个看上去六十来岁,另一个头发雪白、身材佝偻瘦削、看上去起码有八十了,我的心里开始暗暗叫苦。于是寄希望于她们只是来送行的,一会就下车了。
火车开动了,两个六十的分别睡一个下铺,一个中铺(其中一个并不与另外两人是同伴),那个八十来岁的老婆婆,她抬头看着另外一个中铺,摩拳擦掌的准备往上爬。我一边叹口气,一边赶紧站起来拉住她说:“婆婆,你来睡下铺,我们换一个行不?”她回头看看我,慷慨的说:“行!”然后跟坐在床边的一个同样六十多的伯伯说:“这个嬢嬢跟我换床了。”那个伯伯感激的看了我一眼,又跟婆婆说:“妈,那你就睡下面咯。”
我垂头丧气的爬上中铺,一如既往的靠在床边看书,过了一阵,鼻子闻到酒香,低头看时,八十多岁的婆婆跟六十多岁的伯伯正拿着一瓶白酒,倒在瓶盖里你一杯、我一杯的喝。我忍不住微笑,心想等到我自己八十岁的时候,如果还能拉着猪八戒一起喝酒,那是多可爱的一件事啊!
第二天醒来,婆婆和伯伯已经在中途下车了,我躺了一阵,起来到空了的下铺坐着看书,过了一阵,肚子饿了,于是从包里拿出最后剩下的一个粽子——上车时也就只带了两个,一个昨天当晚饭了,另一个留着做早餐。这粽子是朋友送的,糯米泡发后用少许老抽拌匀,加上自家腌制的猪瘦肉包成,香气扑鼻,入口糯香而有韧性,最舍不得吃的就是那块腌肉,美味极了。
剥开粽子叶,我正准备开吃,从隔壁铺位上走来一个小孩,大约两岁半,走路尚蹒跚,还穿着开裆裤。他毫不客气的走到我面前,盯着我手里的粽子,然后指指他的嘴巴说:“啊!”
我大惊失色,随即泪流满面的咽了咽口水,不肯退让的盯着他,很希望他收回刚才的想法。
他严肃又执着的看着我,再次指着我的粽子,又指指他的嘴巴:“啊!”
我无奈的牵起他的手,带他到隔壁找到他年轻的妈妈,然后问:“他想吃粽子哎,能给他吃么?”
————说实话,我是很希望她妈妈说:“啊不行啊刚才吃过了这里还有饼干不给他吃了你吃吧”或者“他太小了不能吃糯食怕不消化你吃你的”。。。。
可是这个看上去只有20出头的妈妈笑嘻嘻的点点头说:“可以的!谢谢你。”
。。。。。。
然后我就坐在窗户边,迷茫的看着这个开裆裤小孩拿着我的粽子,吃得嘴巴边都是糯米粒,还不时跑到我跟前,企图把他的手在我裤子上蹭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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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的时候,买火车票时,犹豫了一下,我决定赌一赌——我不相信每次出门都有老人和小孩来捣乱吧?于是我怀着忐忑的心情仍旧买了一张下铺。
上火车的时候,我在铺位上用一种“这床是我的谁也不要跟我抢”的姿势躺着,然后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这个空间里的其他5个人。十多分钟过后,我放心了,除了我一个女的,别的5个人都是青壮年男性,且肢体健全、面色红润,看来这次说什么都不会轮到我让给他们了。我舒坦的重新躺好,开开心心的看起书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世事难两全。
半夜里,中铺两个爷们鼾声巨大,如雷贯耳,我对面下铺的大叔双脚奇臭且不爱盖被子,还把鞋子放在两张床中间。。。。。我一边偷偷站起来把他的鞋子推到他的床下,一边看着窗外漆黑的郊野,心里的泪水又默默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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