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了，我还在山野里徒步，背包越来越沉，夜色愈浓，逐渐笼罩四周，我极目远望，前面的山谷里似乎有着一点点灯光。

 

    我确定自己已经迷路了，如果不是这样的话，那我在两个小时前就应该到达目的地，而不是现在，而计划里，也没有前面这样一个山谷里的村落。可是我现在别无选择，要么去有灯光处问路，借宿，要么我只能在野外睡觉。孤身一个女子，我还是选择前者的好。

 

   顺着道路前行，荒草及膝，每走一步都要确认脚下的路是不是还在，乌云涌出来，盖住月亮，四周更黑了，我从身后背包里拿出强光手电，小心的继续往前走。

 

   转过山坳，出乎意料的，一个繁华的村落出现了，更大片的灯光明亮耀眼，石头修建的房屋高大黝黑，街道地面水洗一样干净，铺着整齐的石板。我心里高兴起来，这样规模的村子，一定有客栈，或者招待所，我可洗个热水澡睡觉了。于是抬头看着街边的房子，希望可以看见住宿的标志。

 

   走了一阵，我开始觉得不对劲，这个村落里没有人，但是却有无数双眼睛躲在门后边，窗户后边看着我，我开始有点紧张，干脆站住脚，壮着胆子大声喊：“请问有人么？！”

 

   没有人回答我，那些门后窸窣有声。

 

   街头明亮的灯光也变得诡异起来------既然没有人走路，为什么还要点那么多灯呢？

 

   我的冷汗流出来，立刻决定返身从原路离开这个村子。

 

   这时候，我身边的一扇木门忽然打开，一双枯瘦的手伸出来，猛力把我拉了进去。

 

   屋子里的灯光就阴暗多了，我一下子不适应，只胆怯的用手臂护在身前，靠着墙壁打量四周。

 

   等到目光适应了黑暗，我逐渐看清，这是一家水果店，架子上的塑料筐子里放着许多看上去并不新鲜的水果：香蕉身上都是黑斑，苹果也起了水眼，梨子柄已经干得发黑了。可是种类却很多，杂乱无章，空气里弥漫着水果发酵了的味道。

 

   在我对面，正前方，站着一个老太太，矮小，干瘦，头发挽成发髻在脑后，穿着斜襟的老式黑布衣服，满脸都是老人斑。她看着我，急急的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要在12点以前离开，赶紧走，从我家后门出去，一直往上走，走到山顶，有一条大马路，你在马路边等着，会有一辆车开过来，不管是什么车，你都一定要拦下来，然后上去，但是你记住，只能上你一个人，别人不能上去。”

 

   她顿了顿，又强调说：“只能你一个人上去！”

 

   我看出来她对我没有恶意，然后问：“那别人要坐车，我怎么好阻拦？”她着急的说：“你就骂他，使劲骂，他就不敢上了。”

 

   然后她递给我一个很小的，装面霜的白瓷瓶子，那上面的标签已经都磨得看不清了，可是我还是能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瓶我小时候擦过的“雅霜”。瓶子是空的，晃一晃，里面叮当的响。老太太补充说：“车上有一个穿花衬衣的女人，五十多岁了，你帮我把这个给她，你跟她说-------不要每天喝那么多酒，要好好上班，要像以前一家人都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她转身看了看里屋，那里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依稀看出来是个女孩子，十三四岁的模样，扶着门框朝我看。

 

  老太太接着说：“你告诉她，我们把孩子照顾得好好的，孩子也很懂事，也在照顾我们。”

 

  她还要说什么，大门外却又开始传出窸窣的声音，仿佛那里已经挤着一大帮人在偷听。

 

   老太太拉住我的袖子，把我一直拉到厨房灶台外的后门边，一把把我推出去，说：“跑！”

 

   我自己也感觉到了莫大的危险，于是没命的朝山坡上跑去，不敢回头，不敢休息。汗水流下来迷住眼睛，我也不敢抬手去擦，生怕误了脚步。

 

   身后草丛里一片脚步声，容不得我耽误。

 

   跑到了山顶，果然看见不远处有一条公路，笔直平坦，在夜色下泛出幽幽的白光。我跑到路边，不知道老太太所说的汽车从哪个方向开来，只好沿着马路继续跑。此刻，后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依旧不敢回头。犹豫了一下，把背包扔掉了------这样跑起来快多了。

 

   前面夜色最浓处，果真开来一辆汽车，是客车，老式的客车，四四方方的，马达的轰鸣声传的很远。我没命的跑到马路中间去，站在车前挥动双臂，无论如何，我也要挤上去。

 

   汽车开始减速，而我后面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那是一群生物发出来的脚步声，其间夹杂着嘶嘶的呼吸，仿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我毛骨悚然，奋力跳起，跃上客车大门，手抓住反光镜，大声喊：“快走啊！”

 

  汽车重新加速，我从窄窄的门里挤上去，一下瘫坐在引擎盖上动弹不得。驾驶员是个女的，她微笑的看着我：“你不容易啊！”

 

   我点点头，擦了下汗水，说了声谢谢，然后往车厢里看去，车里坐着稀稀拉拉七八个人，面目和善，都看着我，露出替我庆幸的笑容，却没有人好奇的发问。

 

   汽车最后一排，果然坐着一个穿花衬衣的中年女人，她似乎喝醉了，趴在栏杆上一动不动，我“忽”的一下坐在她身边，跟她说：“你妈妈说-------让你不要喝那么多酒。”

 

   她一下子抬起头来，看着我。

 

   我接着说：“她要你好好上班，要像以前一家人都在一起的时候一样活着。”

 

   她不相信的看着我的脸，表情又吃惊，又愤怒。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个雅霜瓶子，递给她：“这是你妈妈给你的。”

 

   她愕然的接过去，眼睛看看瓶子，又看看我。

 

   “她还说，女儿很乖，很懂事，已经学会照顾他们了，他们也一直把女儿照顾得很好。”

 

   中年女人的泪水涌出来，她低头打开那个雅霜瓶子，拿出一枚磨损很厉害的金戒指，最简单最朴素的，老太太们经常戴的那一种。那戒指上，还缠着半圈红色棉线，只是颜色不再鲜艳，而已经有点发黑了。

 

   她牢牢的握在手心里，泣不成声。

 

   我也忍不住哭了起来。

 

 

   以上故事，是我中午睡觉时做的梦。

 

   因为太真切了，所以写下来。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在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