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很是宽阔,这时候里面开着空调,很是暖和,梨涡把手从兜里抽出来,互相搓了搓,东游西荡的在四处墙壁上找那个公示栏。不用多长时间,她果然就在大厅一个角落里看见了贴着许多照片和名字的老大一块白板,上面分着部门写着负责人和员工的名字。梨涡一个个的顺着看下去,终于在最末端的地方,发现了程延德的名字。可是却因为职位不高,上面并没有他的照片。
这也就够了,梨涡已经很是尴尬了,她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踌躇了一会,她决定去程氏老宅找程延德道歉,然后请他吃晚饭―――当然,如果人家肯原谅她的话。
到了程氏老宅前面,梨涡摸了摸脑袋,满脸堆欢的走进去,转了一圈,却没看见程延德,连别的工作人员也没在里边。大概是去了别处,要么或者轮休了。梨涡回到通往二楼的楼梯前面,往上张望了一下,想了想,没好意思再溜上去,悻悻的回了房东家。
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映照下的水乡少了些阴柔,显得很明媚,岸边的柳树上新萌的嫩芽都似乎比前一天绿多了,天气也暖和起来了。梨涡心里高兴,便带着相机去了东栅。东栅跟西栅相比较,更象一个博物馆,能看的东西更多了。更可喜的是路边小铺子里有卖姑嫂饼的,有卖蜜饯的,还有卖年糕的,梨涡一家家吃将过来,虽然都是零食点心,却也把肚子撑得圆了。就这么慢慢转悠下来,又花去了大半天的时间。回到西栅的时候已经是下午5点了,梨涡提着在东栅酒坊里买的两瓶米酒,兴冲冲的又去程氏老宅找程延德。她心想:“现在是下班时间了,我找到他,给他赔了罪,然后请他吃饭喝酒说说话,挺好的。”
这么想着,走到程氏老宅的巷子里,刚迈进大门,就看见程延德笑微微的站在天井里的香樟树底下看着自己。梨涡干笑几声,讨好的对他说:“你在啊?我来找你呢。”程延德点点头说:“我知道,你有点不好意思。”梨涡这下终于忍不住笑起来,索性厚着脸皮说:“可不是嘛,我把你当鬼了。”程延德低头笑笑,温柔的道:“所以你很害怕,是不是?”梨涡涎脸说:“可不是嘛,你没见我连滚带爬的跑啊。”程延德也忍不住笑得露出了牙齿,样子倒是很可爱。梨涡趁机说:“我给你赔罪,请你吃饭,好不好?”
乌镇的米酒,倒在杯子里,呈现出淡黄的颜色,喝在嘴巴里甜甜的,有一股纯正的大米香气。梨涡十分喜欢,一杯接着一杯的喝,还劝程延德也多喝点。程延德说:“我就在西栅住着,米酒有的是,你喝好了,只是别喝太多了。”梨涡此时酒意已经上了头,晕晕的,却一点不难受,只觉得飘飘然的很放松,很愉快,很想唱歌。程延德一直静静的看着她,也不再劝阻,只说:“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好了。”梨涡点点头说:“我也真的困了,要睡觉了啊······”。说着站起来结了饭铺的帐,又很有礼貌的跟老板娘道了谢,有点晃悠的跟程延德并肩出了门。饭铺老板娘一边客气的送她出了门,一边好奇的看着梨涡的背影,摇了摇头。
夜色里的长街寂静清冷,路边灯光恰倒好处的照在石板路上,即不过分明亮,也不暗淡模糊。梨涡一边高一脚低一脚的走,一边哼歌,她的声音虽然不算大,可是因为四周太过安静,所以倒也有些吵闹。程延德笑着说:“小声些,小声些,别吵醒了别人。”梨涡翻了翻白眼,住嘴不唱,叹了口气说:“可是我真的很想唱歌啊!”正说着,一不小心,脚下踩到了石板的缝隙里崴了一下,很是疼痛。她哎哟了一声,蹲了下去。程延德赶紧也蹲了下去,问:“要紧么?不该喝那么多啊!”梨涡这时候被冷风一吹,酒意上涌,原本只醉的六分变成了九分。她只觉得浑身没力气,眼前发花,不想站起来,干脆跟程延德说:“我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不好?休息一下再走。”
程延德依言坐在了梨涡旁边,深深的看了她一阵,温柔的道:“·····小端,你回来了,可是你还是不知道我·····”。
梨涡心里似明似暗,皱眉问道:“谁是小端?你老跟我说小端,我不是小端啊,我是梨涡,唐梨涡呀!”
程延德低头叹气说:“我给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梨涡嬉笑着说:“当然好,我喜欢听故事。”
程延德看着她,慢慢的说:“很多年以前,在西栅,有个大户人家,姓程。”
梨涡插嘴道:“我知道,我知道,就是程氏老宅对不对?”
程延德不答,耐心的继续说:“这家有个少年,从小体弱多病,从小就靠着补药养身体。幸亏程家不缺银子,因此倒也把他的性命一直延续着。少年到了弱冠之年,他的父母才给他定了亲,姑娘家也是住在乌镇上,这年她才十六岁。”
梨涡这时候虽然一半糊涂一半清醒,可是毕竟是个聪明人,她忍不住问:“就是那个小端,是不是啊?”
程延德点点头,说:“是的,没错。”又接着道:“下聘的那天,少年跟随父母来到小端家拜见未来的翁姑,就在这一天,他在院子里见到了还没来得及回避的小端。虽然不过是惊虹一瞥,可是从那一刻起,少年就再也没有忘记过她的模样,她那时的笑容。”
梨涡听得入神,可是脑袋却越来越沉,她强打精神,努力睁大眼睛,问:“小端一定很漂亮,是不是?”
程延德入神的看着她,回答说:“是,她很漂亮,又何止漂亮。在少年心里,她就象仙子一般。”
梨涡点点头,心中感叹。程延德又接着说:“少年回家以后,天天都盼着娶小端回家的日子。他盼着挑开她的盖头,与她从此耳鬓厮磨,举案齐眉。可是就在等着的时候,他却旧疾复发,身体一天差过一天。家里上下着急,请了名医诊治,也没有用。少年心知自己无幸,于是趁着还能坐起的时候,在病榻上凭记忆画了无数张小端的画像。”
梨涡心下感动,喃喃道:“要是有相机就好了。”
程延德笑了笑,说:“三个月以后,少年的病已经入了膏肓,眼见是活不了啦,而他画的小端的画像,也攒成了一叠,有那么厚。”说着,他用拇指和食指比画了一枚枣子大小的厚度。又说:“然后,他把自己生病的情形也画了下来。”梨涡这时问:“那小端知道么?“
程延德低声道:“小端不知道,因为定亲那天只是他见到了小端,而小端并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小端也许连他这个人是谁都不知道。”
梨涡以手按住发热的额头,心里觉得很是伤感,想了想,不甘心的问:“那他差人把画像送给小端不就可以了么?这样一来她就知道了啊!”
程延德黯然半晌,低头想了一阵,说:“·····他没有来得及······”。
梨涡心里十分难过,胃里此时也翻腾起来,她垂下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深呼吸一下,问:“那后来呢?”
可是只见长街寂寂,冷风刮过,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地上,哪里还有程延德的影子。
梨涡此时心中有数,也不害怕,勉强站起身子,想起方才程延德难过的神态,只觉得心中悲怆,只想落下泪来。正要自己慢慢走回房东家,却听见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是饭铺的老板娘追了过来,见到梨涡,她松了一口气似的说:“我就是担心你啊,你一个人吃饭喝酒,自言自语说半天,我就是担心你喝多了啊,果然。小姑娘,你住哪一家啊?我送你回去好啦!”
梨涡说了自己房东家的号码,饭铺老板娘扶了她的手臂,一边走,一边埋怨梨涡说:“就算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个姑娘家,也不能喝那么多酒的啊!”
梨涡想起程延德的故事,想起他那温和的笑容,还有他那句:“···他没有来得及···。”鼻子发酸,眼泪终于滚出眼眶。
第二天一早,梨涡来到了程氏老宅里,趁工作人员不注意,又溜上了二楼,拿出最下边的第三个木头盒子,慢慢打开,可是那里面,依旧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纸张或者画像的存在。梨涡没有失望,她默然静立了一会,向四周轻轻的道:“我不是小端,也许我是小端转世而来,在前世上,小端不知道你为他做的事,这一世的唐梨涡却知道了。虽然你病中作的画像她们都没能看见,可是她们知道了。”
此时,春天的暖风吹过窗户,仿佛发出释然而愉快的叹息。
又过了几天,梨涡终于要离开乌镇了,住了好些日子,房东阿姨很是喜欢梨涡的真挚大方,对她很有些恋恋不舍,一直把她送到接待大厅里面,又殷殷嘱咐要梨涡常来看她。梨涡微笑着说:“一定会的,我会常来的,放心好了。”
经过那个员工公示栏的时候,梨涡侧头看了一眼,当时写着程延德名字的地方,只见竟然是一团墨黑,什么字迹也看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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